繡花江水神大踏步走上臺階,隨便坐下,“知道你一向瞧不起我這個粗鄙武人,那我就長話短說了。你相中的那個郎君,并未辜負你的真心。只是大驪朝廷顧全大局,生怕你離開此地,再也無法鎮(zhèn)壓以棋墩山為首的神水國殘余氣運,所以始終不曾告知你真相,故意讓你誤會那個書生?!?/p>
楚夫人大袖鼓蕩,雙眼通紅,不斷有血水流淌出眼眶,但是她神色依然平靜,“事到如今,你還要騙我?真當我是三歲小兒?我雖然在他離開之后,再也不曾去過此處山水之外的地方,不再去宛平縣城和紅燭鎮(zhèn)欣賞人間的風景,可是他當年去往觀湖書院的事情,我不是聾子,路過那么多讀書人,他們有不少人無意間提起過,所以我知道,我知道得很多!到最后,他愛上了另外一名女子?!?/p>
楚夫人呢喃道:“我知道,他若是愛上了誰,就一定是真心喜歡了?!?/p>
繡花江水神臉色平淡,“那你應該也知道,作為大驪,冠以偽君子的頭銜,罵做是觀湖書院的濁流。一個原本意氣風發(fā)的大才子,就這么瘋了?!?/p>
“瘋了很長時間,這位寒士出身的書生,淪為整個觀湖書院的笑柄,大驪是北方蠻夷的說法,愈發(fā)坐實。但是最后,誰都沒有想到,他竟然清醒過來了?!?/p>
說到這里,繡花江水神轉頭望向怔怔出神的楚夫人,“知道他為什么能清醒嗎?”
楚夫人緩緩坐在臺階頂,嫁衣緩緩鋪開,如同一朵鮮紅牡丹,“是你們大驪練氣士出手?”
魁梧男子笑了笑,眼神森冷,直言不諱道:“大驪真要出手,那也是殺了這個書生才對?!?/p>
楚夫人扯了扯嘴角,點頭道:“有損國威,確實如此。兩國之爭,無所不用其極,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p>
男人吐出一口濁氣,“那個書生之所以能夠清醒過來,是因為有一位他熟悉的女子,去到了他身邊?!?/p>
楚夫人身軀僵硬。
那位江神緩緩起身,走下臺階,“那名女子,臉上覆了一張臉皮,與楚夫人你的容貌,一模一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楚夫人的嗓音、習性、喜好都學去了七八分。如果說之前坑害書生,涉及兩國之爭,那么之后將書生逼到死路,玩弄于鼓掌之中,恐怕就是讀書人之間的意氣之爭了?!?/p>
江神大踏步離去,“總之,那書生曉得真相后,投湖死了,就這么簡單?!?/p>
“按照這個書生去往觀湖書院之前,在大驪京城國子監(jiān),與兩位至交好友的只言片語來推斷,他早就知道了你的非人身份,所以他才執(zhí)意要成為儒門賢人之上的君子,估計如此一來,將來返回大驪,才有底氣跟朝廷討要一個明媒正娶?!?/p>
江神早已離去。
那位累累罪行罄竹難書的嫁衣女鬼,依舊坐在原地,臉色安詳,動作輕柔地整理衣襟袖口,這里撫平一下,那里折疊一下,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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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晉瀟灑騎驢離去沒多久,陳平安身后就傳來急匆匆的喊聲,嚷嚷著恩人請留步,轉頭望去,是那目盲老道師徒三人,正在追趕他們的步伐。
老道人久經(jīng)風雨,當然知道這一伙來歷不明的孩子,才是自己安然離開此山的關鍵,天曉得那個性情古怪的女鬼會不會臨了反悔,把他們師徒抓去給洗臉錐心?按照兩個徒弟的說法,府上花園,真真切切“栽種”著許多讀書種子,似乎曾經(jīng)有人掙扎著爬出泥土,如今看來,確是活生生被攔腰斬斷的可憐人。
老道被圓臉小姑娘攙扶著一路快跑,身上那件老舊道袍掛滿兩邊草木的倒刺,也渾然不覺,可謂狼狽不堪,其實話說回來,老道人雖然一手撈偏門的雷法,確實鎮(zhèn)不住嫁衣女鬼,可其實放在山下市井,那就是板上釘釘?shù)睦仙裣?。這趟一路北上,還真就經(jīng)常被當成世外高人供奉起來,在三枝山被視為學藝不精的騙子,終究是少之又少的慘淡境遇。
老道人再無初見時的故弄玄虛,擠出笑臉問道:“敢問風雪廟魏大劍仙何在?貧道俗名徐瑩震,道號玄谷子,對魏大劍仙慕名已久,此次因禍得福,能夠遇上魏劍仙,親眼目睹那風采絕倫的仙人三劍,實在是貧道天大的福運?!?/p>
林守一冷笑道:“這位陸地劍仙已經(jīng)獨行北方了,老道長若是想要套近乎拉關系,不妨越過我們,說不定還能追得上?!?/p>
老道人訕訕而笑,“錯過便錯過了,緣分未到,不能強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