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位少年對弈的時候,白衣少年崔瀺雙手負后,瞥了眼棋局,翻了個白眼,就不愿再看,可是兜了一圈,又實在沒有去處,便只好一次次重新回到棋局附近,要么是站在林守一身后翻白眼,要么就是站在于祿身后,白眼翻得如出一轍,最后實在是受不了,對默默復(fù)盤的林守一說道:“于祿那個貌似忠良的小壞蛋,這是故意遛狗呢,你小子就半點察覺不出來?你想不想下贏于祿和謝謝?你只要有我一成功力,就保證能下十局贏十局!”
林守一抬起頭微笑道:“等你先當(dāng)了陳平安的學(xué)生再說吧?!?/p>
不過林守一眼角余光忍不住瞥向那個藏拙的高大少年,后者朝他微微一笑,眼神清澈,然后低下頭,開始不厭其煩地收拾那點行李。
白衣少年崔瀺雙手捶xiong,痛心疾首。
遠處,一棵大樹橫出去的樹枝上,有草鞋少年站在上邊,腳下樹枝被壓出一個弧度,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后,緩緩閉上眼睛,日復(fù)一日地練習(xí)立樁劍爐。
山風(fēng)拂面。
如山在呢喃,而少年無言。
這一年
橫山山巔,有一座并無懸掛金字匾額的小廟,廟外有一株參天老柏,郁郁蔥蔥,古意濃濃。
小廟內(nèi)外燈火輝煌,掛起一盞盞燈籠,廟外有十?dāng)?shù)位仆役丫鬟模樣的男女,三三兩兩扎堆,竊竊私語。
廟內(nèi)有五六位男子正在飲酒,年齡從弱冠到不惑,喝酒喝得滿臉紅光,笑聲朗朗,一只只開封的酒壇散亂滿地,這些男人應(yīng)當(dāng)是正兒八經(jīng)的士族出身,言談不俗,抨擊時政,縱橫捭闔。期間還有男子喝到盡興,干脆就袒xiong露腹,高高舉起酒杯,轉(zhuǎn)身望向神龕里的那尊青娘娘泥塑像,大笑道:“你是神仙也好,鬼魅也罷,我都不怕,你只要敢顯露真身,我就敢邀你共飲杯中酒!哈哈,青娘娘,你今夜如果真愿意走下神壇,以后傳出去肯定一樁美談,香火只會越來越鼎盛不衰,我先干為敬!”
渾身酒氣的男人打著酒嗝,顫顫悠悠,仰頭灌了口酒,大半灑落在身上和地面。
周圍好友不斷調(diào)侃打趣,更有酒壯慫人膽,有人揚言說要將這位青娘娘神像抱下來,今夜就要抱著神像同眠,神人共春夢一場,這才算真正的美談。這番大不敬的言語,惹來更大的歡暢笑聲。
小廟內(nèi)一聲嘆息,悄不可聞。
一陣微風(fēng)飄拂,眾人喝酒正酣,并無察覺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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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練習(xí)劍爐的陳平安心神一動,低頭望去,地面上有人拎著一根樹枝姍姍而來,是名叫謝謝的盧氏遺民。
陳平安就要離開枝頭,就看到少女抬頭嫣然一笑,搖晃樹枝,嗓音天然柔媚,“你不用下來,我們可以在上邊聊天。”
只見少女開始輕靈奔跑,腳尖一點,高高躍起,踩在一棵大樹上后,身形向后彈射而去,踩在了另外一棵樹上,如此反復(fù),身形不斷拔高,數(shù)次踩踏,她就來到了陳平安所立大樹附近的樹枝上,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謝謝側(cè)身坐在樹枝上,晃著雙腳,微笑道:“你是武人,我是練氣士,咱們不太一樣。在眼高于頂?shù)木殮馐靠磥?,?xí)武之人,就是那種沒有修道天賦的人,之所以練武,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無奈選擇,由于你們武道分出九個境界,所以又被取笑為下九流,有點類似修士以清流自居,把武夫視為低賤胥吏,到最后雙方兩看相厭,都覺著礙眼?!?/p>
陳平安問道:“謝姑娘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她將手中樹枝橫放在腿上,開門見山道:“崔東山估計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逮著一座小廟就胡亂燒香,他私底下找到我,說只要能幫他在你面前講幾句好話,哪怕你依舊不答應(yīng)收他做學(xué)生,也會送我一件寶貝。我當(dāng)然眼饞他的那柄無主飛劍,崔東山不肯,只愿意在事成之后,送給我一支竹笛,他給我看了一眼笛子模樣,是名副其實的魚蟲笛,曾是盧氏王朝的宮中秘藏,是一座山門最早與盧氏開國皇帝結(jié)盟的契約信物之一。我是女人嘛,當(dāng)然喜歡世上一切漂亮養(yǎng)眼的東西。這不就來找你了。”
有人打攪,陳平安就不再練習(xí)立樁,跟她一樣坐在樹枝上,坐姿端正,與她對視,“謝姑娘你繼續(xù)說,我在聽?!?/p>
謝謝笑道:“已經(jīng)說完了啊。之前聊純粹武夫和山上修士的差異,不過是生怕冷場,想要拋磚引玉來著,說實話,崔東山一次次在你這邊撞墻碰鼻子,我平時冷眼旁觀,會覺得很解氣,真輪到自己跟你談事情,就頭疼了,唯恐你什么都不聽就拒絕我,那么即將到手的魚蟲笛子,可就要長翅膀飛走嘍?!?/p>
陳平安點頭道:“如果崔東山問起,我會證明謝姑娘你已經(jīng)求過情。如果可以的話,謝姑娘能不能說一些關(guān)于武道的事情?”
少女瞇眼打量著少年的臉龐,像是要一眼看穿這位少年的根腳,柔聲道:“武學(xué)一事,我就是道聽途說而已,沒什么不可以說的。之所以曉得這些皮毛,還是因為練氣士的下五境,養(yǎng)氣煉氣,其實仍是沒能逃出皮肉筋骨體的范疇,這也是為何被稱為‘下五境’的理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