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成是以前,李槐看到自己爹這樣,會覺得丟臉,但是這一次,李槐沒有。
他爹是沒本事,但是他爹這輩子,把能給他李槐的,已經(jīng)都給了。
如今李槐覺得他爹不管做什么,都不會丟人。
不太愿意跟他和林守一說什么閑話的陳平安,教過李槐類似的道理,然后一路上發(fā)生那么多的事情,讓李槐不當(dāng)回事地聽過之后,又在心里大致懂了一些。阿良也曾經(jīng)私下無意間跟李槐說過,有錢人隨手送你一千兩銀子,跟陳平安送你十兩銀子,誰更好心好意,自己掂量掂量。你如果對前者輕易感恩戴德,可以,是因?yàn)槟氵€沒長大,見識不多,問題不大。但如果對后者視而不見,那就是你小子根本沒良心,是傻。
看著忙前忙后傻笑著的男人,李槐突然有點(diǎn)心酸,就開口讓他休息會兒。
漢子起先是覺得自己做得不講究了,可是看到兒子的眼神后,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兒,就笑著站到一邊,想要蹲下,似乎覺得這樣很粗鄙不堪,蹲了一半又連忙站起身,看到自己兒子背對著兩位夫子朝他做了個鬼臉,漢子便憨憨笑了起來,搓了搓手,他原本跟自己孩子的先生相處,確實(shí)緊張,這會兒就好多了。
聊完之后,兩位先生就離去,畢竟下午還有授課,一家四口加上林守一,一起送到門外。
李槐下午有課,但是孩子說今天就陪陪爹娘,他保證明天開始讀書會更努力更用心,書本總歸沒長腳,先生們肚子里的學(xué)問也跑不掉,只要好好念書,肯定是能讀回來的,但是爹娘在書院待不了幾天,得多陪陪。
這番乖巧懂事的言語,把婦人給說得怔怔出神,看著那個滿臉認(rèn)真的孩子,當(dāng)場就哭了起來,然后對著男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埋怨他非要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把兒子一個人留在這里吃苦。
漢子對于這些飛來橫禍,當(dāng)然是一聲不吭受著。
林守一壯起膽子,小聲詢問李柳想不想去書樓那邊看看,說書院這里的藏書,是大隋王朝最豐富的。
少女笑著搖了搖頭,說要陪弟弟。
接下來整個下午,李槐就在爹娘住處玩鬧,沒忘記背上那只小書箱,神秘兮兮地掏出那只彩繪木偶,說這可是他珍藏已久的寶貝,然后故意一臉心疼地送給姐姐。李柳當(dāng)然不肯要,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會兒,就還給李槐,李槐問她真不要,李柳點(diǎn)點(diǎn)頭。李槐有些郁悶,說她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不識貨。
少女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林守一沒好意思厚著臉皮待下去,去書樓看書,只是怎么都看不進(jìn)去,然后就干脆放下書,站在窗口苦等,眼巴巴等著日頭西斜。
臨近黃昏,李槐突然說要跟爹說點(diǎn)事情,婦人就說什么事情不能當(dāng)著她的面講,總不會是給李柳找了姐夫,順便給你爹也找了后娘吧?李槐笑著說我爹到掉坑里這輩子都爬不出來了。婦人笑著作勢要打,看到一大一小走向房門口的身影,屋子沒了男人,婦人這才嘆了口氣,默默流淚,少女雖然長得柔弱,卻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但是看到娘親這樣,李柳也有些難過。
她們都不傻,不真正吃過苦頭,李槐不會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只是已經(jīng)懂事的孩子,不愿意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而已。
李槐帶著漢子走出門口,門外沒多遠(yuǎn)就是一座小湖,兩人沿著湖邊小路緩緩而行,李槐問道:“爹,這座東華山,有你去過的老家那些山大嗎?”
漢子笑道:“比有些大,比有些小。”
答案跟漢子的人一樣無趣乏味。
李槐翻了個白眼,蹲在湖邊,撿起一粒石子丟入湖中,“爹,就沖你對我娘這么好,就很好了?!?/p>
漢子不善言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槐突然低聲道:“爹對我也很好。以前,對不起啊?!?/p>
漢子蹲下身,輕聲道:“哪有當(dāng)兒子的跟爹說什么對不起,用不著?!?/p>
漢子很快苦著臉道:“你這么說,爹心里慌,不踏實(shí)?!?/p>
李槐咧咧嘴,轉(zhuǎn)頭看著這個曾經(jīng)害自己在學(xué)塾被同窗瞧不起的男人,輕聲道:“爹,我膽子小,是隨你還是隨娘親啊,照理說你還敢自己去山里呢,我就不敢,以前跟陳平安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什么,在家里待慣了,就覺得誰對我好,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現(xiàn)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這么個事兒,外邊的壞蛋多著呢。陳平安雖然不愛說話,跟爹你差不多的性子,對誰好吧,那是真的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嘴上從來不說什么,就只會埋頭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