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童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好像那個悶鱉似的圣人老爺,確實對陳平安不冷不熱,青衣小童打抱不平道:“他眼瞎啊,才看不出老爺你的前程似錦,老爺你別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猛然記起那阮邛是這方天地的主人,身在轄境之內(nèi),如皇帝坐了龍椅,那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因此擁有諸多無法想象的道法神通,青衣小童趕緊摔了自己一耳光,“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圣人老爺打瞌睡,啥都沒聽到,聽到了也莫要怪罪啊……”
青衣小童又問道:“可這送不送瓶子給阮秀,跟阮圣人喜不喜歡老爺有啥關(guān)系?”
陳平安隨口解釋道:“我要送瓶子,肯定一股腦都送出去,到時候阮姑娘揣著這么一大堆瓶瓶罐罐回家,多半會被阮師傅發(fā)現(xiàn),我就會更加惹人厭,指不定還會被他誤以為居心不良,而且萬一阮姑娘和她爹有了爭執(zhí),終歸不太好。”
粉裙女童恍然點頭道:“老爺想得真周到。”
青衣小童滿臉震驚,“老爺,啥叫誤以為居心不良,你對那阮秀,不是明擺著居心叵測嗎?”
“瞎扯什么!”
陳平安一巴掌拍在青衣小童后腦勺上,拍得他一個踉蹌跨出門檻,青衣小童順勢跑到院子里,站在院門口那邊,轉(zhuǎn)身嬉皮笑臉道:“老爺可別sharen滅口,我保證守口如瓶,比李寶瓶還瓶,比繞梁瓶還瓶!”
陳平安伸手扶住額頭,覺得沒臉見人。
粉裙女童望向院門外的泥瓶巷,再一次覺得自己大開眼界。。大道就在其中?!?/p>
青衣小童仰著頭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讀書人,一肚子冷嘲熱諷,就是沒有脫口而出,忍得有點辛苦。如果不是在鐵匠鋪子那邊剛剛吃過苦頭,青衣小童都想開口詢問你這家伙如此好為人師,怎么不去儒家當學(xué)宮書院當圣人?。?/p>
李希圣仿佛一眼看穿了青衣小童的想法,甚至直接聽到了他的心聲,笑容和煦,耐心解釋道:道:“佛家有次第之說,道家有長生橋一階階、登天梯一步步的講法,我們?nèi)寮覄t有循序漸進的規(guī)矩,所以我得先參加科舉,至于以后能否成為儒家圣人,太過遙遠,不敢奢望?!?/p>
青衣小童如喪考妣,不敢再看那個讀書人,只是轉(zhuǎn)過頭,求助地望向陳平安,神色凄涼,生無可戀,竟是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感覺像是在跟自家老爺訴苦,這龍泉郡,實在太可怕了,隨隨便便一個人走過來坐在竹椅上,就是個兵家圣人,又隨隨便便一個人跑來站在巷子里,就是能看穿自己心思的儒家君子?賢人?
那么下一次,會不會還有人隨隨便便就一拳打死自己?。?/p>
粉裙女童滿臉漲紅,鼓足勇氣,大聲問道:“先生,為何我們讀書之時,經(jīng)常會突然就不認得某些文字了?哪怕它們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動不動待在書頁上,可是我們就是會覺得很陌生?”
李希圣略微驚訝,望向嬌小可愛的粉裙女童,心中有所了然,流露出一絲贊賞,這位李家讀書人彎下腰,對著她眨了眨眼睛,輕輕放低嗓音,半真半假道:“因為在某時某刻,某些文字被某些圣人偷偷借走了呀?!?/p>
粉裙女童有些生氣,她在書籍學(xué)問一事上,會有一種特別的執(zhí)拗,竟是破天荒教訓(xùn)起了別人,“先生若是不知道正確答案,就不要胡亂解惑,天底下哪里會有這種不可理喻的事情!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越往后,粉裙女童氣勢越弱,嗓音越來越低,以至于最后細弱蚊蠅,恐怕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了。
陳平安笑著拍了拍粉裙女童的小腦袋,對李希圣說道:“李大哥,別生氣,她一般情況不這樣的?!?/p>
李希圣爽朗大笑,開懷道:“這樣才好?!?/p>
聽說陳平安要去往別處,李希圣就跟著一起離開泥瓶巷。
陳平安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巷子里,站著一個雙手負后的年輕……劍客?
靠近陳平安他們這邊的劍客腰側(cè),懸掛一柄只比匕首稍長的短劍,另外一側(cè),則懸掛一把遠比尋常長劍更長的佩劍。
短劍劍鞘雪白,長劍劍鞘漆黑。
年輕劍客的側(cè)臉輪廓陰柔,嘴角先天習(xí)慣性翹起,給人感覺就像無時不刻都在微笑,以至于他的相貌,挺像一只狐貍。他此時瞇起眼眸,凝望著那棟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完整的老宅,這讓年輕劍客非但沒有覺得慶幸欣喜,反而有些不高興。
年輕劍客轉(zhuǎn)過頭,“笑著”望向陳平安一行人,語氣柔和,嗓音溫暖道:“知道是誰修好了這棟宅子嗎?”
陳平安臉色看不出絲毫變化,問道:“怎么了,房子破了,不應(yīng)該修嗎?”
年輕劍客搖頭笑道:“修得好不好,且不去說,但是‘太歲頭上動土’這個說法,在你們大驪龍泉郡,有沒有的?”
雖然那個年輕劍客一直在笑,可是陳平安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甚至覺得心頭直冒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