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丟,這一次丟中了草鞋少年的額頭,陳平安仍是巋然不動。
宋集薪對此見怪不怪,噼里啪啦,一把石子七八顆,先后都摔了出去,雖說宋集薪有意讓陳平安吃痛分心,但仍是沒有直接砸陳平安的手臂、十指,因為宋集薪覺得這樣就是勝之不武了。
宋集薪丟完石子,拍了拍手掌。陳平安長呼出一口氣,抖了抖手腕,根本不理睬宋集薪,想了想,低下頭,左手五指作握刻刀狀。
跳-刀這門技藝,在小鎮(zhèn)老窯匠當(dāng)中,并不算誰的獨門絕活,但老姚頭的跳-刀手法,不管誰看到了,都會伸出大拇指。
老姚頭收了幾個徒弟,始終沒辦法讓老人真正滿意,到了劉羨陽這里,才認(rèn)為找到了個可以繼承衣缽的人。以前劉羨陽練習(xí)的時候,陳平安只要手頭沒事,就會蹲在一旁使勁盯著。
劉羨陽最好面子,也只知道陳平安口風(fēng)緊,就經(jīng)常拿老姚的秘傳口訣來震懾后者,例如“想要刀的線路走得穩(wěn),手就要不能是死板的穩(wěn),歸根結(jié)底,是心穩(wěn)。”
不過當(dāng)陳平安追問什么叫心穩(wěn),劉羨陽就抓瞎了。
宋集薪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乏味,就跳下墻頭進(jìn)入屋子。
婢女稚圭站在墻邊,若是她不踮腳,就剛好露出上半張臉龐,即便如此,已經(jīng)隱約可見少女是個美人胚子。
她想了想,輕輕踮起腳跟,視線落在貧寒少年四周,最后在地上找到了兩顆心儀的石子,一顆色澤猩紅且剔透,一顆雪白瑩潤,都是她家公子方才丟掉不要的。
她猶豫了一下,壓低嗓音,怯生生道:“陳平安,你能不能幫我把那兩顆石子撿起來,我挺喜歡的。”
陳平安緩緩抬起頭,手上動作并未停歇,依然很穩(wěn),眼神示意她稍等片刻。
稚圭嫣然一笑,如入春后的枝頭第一抹綠芽兒,極美。
只是少年已經(jīng)低下頭了,錯過了這幕動人景象。
她嘴角翹起,一雙眼眸流光溢彩,似有極細(xì)微的活物在其中悠然游曳。
等到陳平安停下手頭事情,詢問到底是哪兩顆石子的時候,婢女稚圭的眼神便恢復(fù)正常了,一如既往,柔軟得像是雨后春泥。
陳平安按照她手指指向的方位,撿起那兩顆石子,走到墻邊,她剛抬起手,草鞋少年就已經(jīng)將石子放在墻頭上。
她拿起兩枚石子,緊緊握在手心。
有心人刻意尋覓此物,便是大海撈針,十年難遇。
有緣人哪怕無心,卻好似爛大街的破爛貨,唾手可得,全看心情收不收了。
陳平安笑問道:“就不怕鼻涕蟲堵在你們門口罵半天?”
她沒有承認(rèn)自家公子偷拿別人東西,但好像也沒臉皮否認(rèn)事實,就笑著不說話。
泥瓶巷住著個一對母子,兩人的罵架功夫,小鎮(zhèn)無敵手,也就只有宋集薪能夠與他們過過招。其中孩子特別頑劣,常年掛著兩條鼻涕蟲,喜歡去溪灘里摸魚、撿石子,抓來的魚都養(yǎng)在一只大水缸里,石子就堆積在水缸旁邊。宋集薪偏偏喜歡招惹這個小刺頭,隔三岔五就去順手牽羊幾顆石子,一天兩天看不出,可是經(jīng)不住宋集薪經(jīng)常摸走,一旦被孩子確認(rèn)自己少了寶貝,就會炸毛,跟踩中尾巴的小野貓似的,能夠在院門外罵一個時辰,他娘親也從不勸,反而還會可勁兒煽風(fēng)點火,專門故意挑破宋集薪是前任督造官私生子的事情,好幾次把宋集薪給氣得牙癢癢,差點就要拎著板凳出門干架,婢女稚圭好說歹說,才勸阻下來。
驀然間,一個尖銳嗓子響起,“宋集薪宋集薪,快來捉奸,你家婢女跟陳平安正眉來眼去,明擺著是勾搭上了!你再不管管你家通房丫鬟,說不定今晚她就fanqiang去敲陳平安的門了!趕緊滾出來,嘖嘖嘖,陳平安的手都摸上那小娘們的臉蛋了,你是沒看到,陳平安笑得賊惡心人了……”
宋集薪根本沒有露面,在屋里直接喊道:“這算什么,我昨晚還看到陳平安跟你娘親拉拉扯扯,被我撞見后,陳平安才把爪子從你娘衣領(lǐng)里使勁‘拔’出來,這也怪你娘親,她那兒呀,實在太壯觀太飽滿了,可憐陳平安累得滿頭是汗……”
小巷里有人狠狠踹著宋集薪院門,憤怒道:“宋集薪,出來,單挑!你輸了,你把稚圭送給我當(dāng)丫鬟,每天給我喂飯鋪床洗腳!我輸了,就把陳平安給你當(dāng)下人雜役,咋樣?就問你敢不敢,反正誰不敢就是縮頭烏龜!”
屋內(nèi)宋集薪懶洋洋道:“一邊涼快去!你爹我翻了翻黃歷,今天不適宜打兒子,顧粲,算你運氣好!”
屋外的孩子使勁捶門,“稚圭,你跟著這么個孬種少爺,多憋屈啊,你還是跟劉羨陽私奔算了,反正那傻大個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你。”
婢女稚圭轉(zhuǎn)身走向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