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樊,已是四旬朝上的歲數(shù),紹州人,在水關外的鎮(zhèn)子上賣醬鴨……應是,那人的長姐吧?
只聽大嬸又道:“樊大娘的兄弟,是給圣上當差的軍爺,又是縣主府的姑爺。論來,樊家也算咸魚翻身,是有幾兩官氣貴氣的門戶咯,但樊大娘還是起早摸黑地做醬貨營生。她兄弟有時回來看她,也從不耀武揚威的,待我們鎮(zhèn)子上的老街坊,和三十年前剛來時,一樣和氣有禮。還有一回,樊爺家來,正趕上錢江發(fā)大水,他片刻沒耽誤,跳下去救起了好幾個鄉(xiāng)親吶。小郎君,你若要去嘗嘗樊家的鴨子,等客棧的上房安置妥當了,老婆子我給你指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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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寧秋
穆寧秋應聲“好”。
大嬸后頭這一串話語透露的信息,令穆寧秋最終確定,此樊家,就是彼樊家。
繼而,穆寧秋的心緒,越發(fā)復雜。
聽起來,樊勇從邊關回還后,過得很不錯,正應了母親的那句話: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南蠻將軍,就是朝廷最喜歡的,少不了軍功和榮華富貴。
但同時,此地鄉(xiāng)親的評價,又似乎證明,叔父的話也沒錯:樊都尉,他不是個歹人。
半個時辰后,客棧門口,大嬸見到洗漱更衣、緩步而出的穆寧秋,微微一愣:雖穿的仍是胡服,卻不是氣派的袍子了,而是商隊伙計打扮的布衣布褲。
大嬸笑道:“小郎君不必怕露富,這里仍是我們大越都城地界,那邊的鳳凰山里,還是圣上的避暑行宮,此一帶莫說強盜,便是小偷小摸的,也見不了幾回。”
穆寧秋佯作赧然道:“剛出來做行商,讓嬸子見笑了。勞煩嬸子,指一指樊大娘的醬貨鋪子?!?/p>
……
住在姑母家的馮嘯,把這一陣,看作神仙般的自由時光。
梅雨已是檣櫓之末,滿院子的醬鴨醬肉,總算安然度過了江南的初夏,沒有一件長毛發(fā)霉。
樊噲結結實實地松了一口氣,又見馮嘯迎客上菜的,手腳和店里的兩個小伙計一樣麻利,這位面上潑辣、心底其實最疼侄女的姑媽,打烊之后,便興致勃勃地給馮嘯傳授廚藝。
如何用鮮嫩的野菜末、山筍丁,與油潤香濃的鴨肉,蒸出一鍋醬鴨時蔬燜飯;如何用梅子與山楂做醬,作為醬鴨的蘸料……這些炊事的訣竅,能眼觀耳聽地學到,馮嘯覺得比做三蝦面的時候,還興奮帶勁。
這日午后,馮嘯剛把實踐成功的醬鴨燜飯,盛在碗碟里,配上一碗去膩清口的豌豆蝦皮湯,給客人端上桌,就聽外邊傳來姑母大嗓門的抱怨。
“你這小郎,怎么和呆頭鵝似的,快些拿了竹屜走呀。你們掌班媽媽交待了的,這道山筍蒸醬鴨,送到趙娘子院里時,必須五分溫熱正正好?!?/p>
馮嘯走到門口,只見鋪展醬貨的木板臺子跟前,站著個身穿胡服襖褲的年輕男子,正捧著樊噲塞給他的一大屜食盒,面色懵懂愣怔。
樊噲是站在臺子里的,部分視線受阻,但馮嘯跨出店門后,卻一眼看清,這胡服男子腳上,穿的不是麻鞋,而是淺口的皮質如意鞋,腳踝處露出的襪子,也不是尋常布襪,而是隱約泛著絲光的綢料襪子。
平康院再是錢州城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青樓,里頭的雜役再是不缺衣穿,出來取外食的伙計,也不可能穿著小羊皮軟鞋和蠶絲襪。
“這位郎君,你,不是本鎮(zhèn)人吧?”馮嘯上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