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藏在黑霧濃柱后。
兩下清脆的拍掌聲響起。
“天煞孤星是么,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師克友是么,你燒了她,她自然沒的夫沒的子沒的師沒的友。
若我死了,那她就沒的娘,那下一個,就該輪到父了吧。
”男人往回走了幾步,額上青筋爆起,暴怒斥道:“別在這里給我胡說八道!誰放你出來的,竟敢違背家規(guī)!”福家農(nóng)女不理也不睬,不吼也不叫,眼眸里扭曲著燃燒的火焰和滾滾的黑煙,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心里念過無數(shù)遍一樣:“我以身獻祭,求神明保佑,了我一個心愿!”男人猛地一拍身后護衛(wèi)的臂膀,后者瞬間領會了意思,飛步?jīng)_了過去。
晚了。
她一聲不吭毫不遲疑撲向了符火里。
鋪天蓋月的黑霧里,火焰猛地向上竄了兩下,塔身傳來噼里啪啦的皮焦肉綻,素白棉衣瞬間化成了飛舞的焦葉。
男人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看見道士們本試圖想拉她,卻因那火紅了道袍又退了兩步。
這些人猶猶豫豫之間,火中的身影已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燃燒中的嬰塔,長發(fā)在焰火中沸騰。
死也不放痛也不放的架勢,仿佛要將女兒整個護在懷里,重新揉入骨血中。
沒人聽見她口中的心愿是什么。
在輕輕講完那句話后,她就撲進了嬰塔,沒有再啟齒。
現(xiàn)場的人都覺得她在心里面對著老天爺或者閻王爺說了。
心愿本多是祝福,但在這一刻,人人都認定她的心愿百分百一定是咒語,譬如民間那些受了冤屈又找不出活路的人最喜歡說的:我以血為咒,以魂為誓,死后定要化作厲鬼索命,夜夜立你床頭,咒你滿門遭難、癡傻殘廢、眾叛親離、斷子絕孫,生熬千般苦,死下十八層!一定是的!明明火浪灼人,周身卻止不住的寒意逼人。
空氣突然崩裂,寒風在山野荒田間碾軋而過,刮得火焰嗚咽枯草如浪。
明明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在說話,卻感覺天地都在扭曲悲吼。
漫天來襲的亡靈,濃煙一般的亡靈,黑得發(fā)光的亡靈,飛蛾撲火一般,毅然決然地撞向嬰塔,痛苦地撕咬著塔內(nèi)的符火。
天上的月亮越來越亮,地上的火焰越來越小,到了最后,只剩下極紅的一小點,等在滾滾黑霧中。
“這草……”鄉(xiāng)民如同木桿上的稻草人,呆呆地看著腳下的雜草,太過震駭以至于大腦全然空白忘記了逃跑。
冬天的雜草,本已枯黃干裂,此刻卻成片地從僵硬皸裂的泥土里掙脫出來,仿佛根生了腳,大步邁向空中,迅速聚成了一團龐大的草堆,猛地向前撲去!在被飛襲的草堆吞沒之前,這個長臉鶴瘦的男人歇斯底里不知朝誰大叫了最后一句。
“快!快去萬歸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