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抽回被虛虛攏著的手,偏生他指節(jié)突然收緊。手一僵,便不舍得再動(dòng)——生怕驚跑了那點(diǎn)兒施舍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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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俯下身,把臉貼在他肩窩,聲音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外頭雪片子密得能糊住眼,爺要不今兒就留……”
話未說完便被截?cái)唷?/p>
他抽回手,指節(jié)叩了叩案頭:
“這炭火燒得人發(fā)燥?!?/p>
“滅了吧,去取條毯子來?!?/p>
等她抱著墨貂皮毯回來時(shí),屋內(nèi)只剩半盞冷茶。
玉蓮姑姑的影子從湘妃簾外透進(jìn)來,她手里攥著小相,輕聲說道:“夫人,福爺已經(jīng)好久不曾在這下榻了,若是……”頓了頓,又接著說,“這幾日陸家糧行的東翁捧著您臨的字,說要相個(gè)會(huì)臨貼的,您還不明白嗎?”
“蓮姨,你是知我心意的?!倍霹N苦笑垂眸,盯著炭爐里將熄的火星,“能常侍他左右,便比什么都強(qiáng)了?!彼缤驴嗨阃鲁鲞@咽在喉頭里上不來又下不去的情。
玉蓮湊近半步,壓著嗓子:“福爺心善,待您不薄。可您琢磨琢磨,這碗飯還能吃幾年?陸家這次相看,可是要相進(jìn)府里的?!闭f著嘆口氣,絮叨起自己年輕時(shí)的事。
杜鵑抬頭看她,像看見多年后的自己,滿肚子惆悵沒處說。
莊子突然“撲通”跪地,打斷二人,“夫人三思!福爺晌午才遣人送來了“戴春林”新制的胭脂膏?!?/p>
“掌嘴!”玉蓮?fù)蝗话胃吡寺?,跟二十年前?dāng)頭牌紅姑時(shí)一個(gè)派頭,倒忘了自己如今是給人洗衣裳的老媽子,“胭脂能抹臉,能糊住這滿屋子的冷么?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懂個(gè)啥!”
杜鵑悶了半晌,突然問:“蓮姨,你還念著他么?”
玉蓮一下沒聲了,眼圈兒泛紅。
杜鵑了然,她轉(zhuǎn)頭癡癡的望著銅鏡里模糊的容顏,突然笑出聲。鏡中人也跟著顫,淚珠子滾落,砸在福嶸落下的翡翠煙嘴上——是呀,八大胡同的燭火,怎照得亮女兒家的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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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嶸踏出百花院時(shí),細(xì)雪紛紛往大衣上落,轉(zhuǎn)眼肩頭就白了。小六慌忙撐開油紙傘:“少爺,前頭胡同口積雪半尺厚,可要喚車來?”
“無妨?!彼驍嘈P的話,“踏雪聽個(gè)脆響也不錯(cuò)?!甭蛊ぱツ脒^雪地,咯吱聲里混著遠(yuǎn)處戲班的胡琴調(diào)。行至百順胡同口時(shí),忽被檐下新漆的花牌晃了眼,花牌上刻的“牡丹”二字被燈籠烘得格外醒目。
桃木相框里嵌著一張嶄新的相片——少女眉眼含愁,隱隱透著股疏離清冷的氣質(zhì)。小六瞅直了眼,嘟囔著:“從沒見過這么俊的姑娘,跟天仙似的……”
“天仙?”福嶸輕笑一聲。正說著,樓頭珠簾“嘩啦”一響。抬眼看見茜紗燈籠底下,穿半舊榴紅旗袍的姑娘斜倚欄桿,金色葉子頭面褪了顏色,耳際那朵廉價(jià)的牡丹絨花,倒是被她襯得鮮活了幾分。
少女不過及笄年歲,偏生著雙含情目,未施任何胭脂的眼尾,瞧起來卻比八大胡同里任何姑娘都艷。
“劉禹錫有詩云——”
“公子身上帶銀元了么?”蘇小喬忽將團(tuán)扇往欄桿上一敲,生生截?cái)嗨脑娕d,“可要上樓打個(gè)茶圍?”
“什么?”福嶸呆愣當(dāng)場。
這般突兀的言語,與她清冷的氣質(zhì)顯得格格不入,就連小六聽了,都不禁皺起眉頭。
話聲還在空氣中回蕩,門簾后,突然竄出一個(gè)身著絳紫緞面襖的婦人,一把瓜子殼直朝著少女的臉上砸去:“你個(gè)作死的小蹄子!老娘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養(yǎng)了你這么個(gè)賠錢貨!”轉(zhuǎn)臉間又對著樓下的堆起笑臉,“爺您擔(dān)待,新孵的雛兒不懂規(guī)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