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2頁）

紅發(fā)女蘇茜的手在長袍里狠狠握緊了。

千代搞不懂她們在打什么啞謎，也無暇弄清五郎八怎么會認(rèn)識這群古里古怪的外國客商，她只是拔腿追了上去?！拔乙踩ィ　彼暗?，“我要保護姬君！”

她可比笨拙的五郎八要靈活多了，五郎八被她粗暴地抓住手，忍不住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她，有驚訝，有惋惜，還有難過。

“你別得意！”千代小聲對她說，“歐洲我去定了，你就乖乖地在家給我擦榻榻米！”

五郎八一愣，繼而微笑了起來。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被燒紅的天幕一襯，倒也有幾分獨特的魅力。千代有些怔忡，就聽她說：“隨便你吧，反正我都待膩——算了，快走！”

直子姬所獨自居住的這處御賜別院雖然比不得本家占地廣闊，但勝在離大內(nèi)近，也就是離神社更近。但打從一開始這位留洋歸來的姬君就不喜歡怪力亂神，天氣晴好時，她退宮或參內(nèi)都會步行——然后在路過神社時特意繞得遠遠的，好像招魂社里有什么臟東西。

但千代也不是很確定，因為直子姬退宮無事時相當(dāng)喜歡去名山大川參拜，每到此時她就會被留下來看家，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五郎八陪同直子姬前去，是看她皮糙肉厚能爬山嗎？

她小小地嫉妒了一會兒，招魂社就已近在眼前，此時五郎八已經(jīng)跑掉了一只草履。她倆誰也沒顧得上去撿鞋，而是與氣喘吁吁的外國客商一起，目瞪口呆地望向天邊。

本殿已經(jīng)完全被火焰吞沒了，那火焰越漲越高，簡直像勢沖青天的一座火塔。焰光里影影綽綽有什么很大的動物的輪廓，千代看不清楚，只猜很多頭的那個可能是八岐大蛇。周邊房舍也全都燒著了，但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焰，還好神社的門不是封閉式的，五郎八保護著她，低頭穿過已經(jīng)變成火拱門、卻奇跡般地沒有燒塌的鳥居時，千代簡直連一點兒熱度都沒感覺到。

高溫以致空氣都有些扭曲的火場中央，安安靜靜地站著兩個人，里面那個穿狩衣的估計是神官，千代不認(rèn)識，她滿眼都是直子姬，嚇得快要死了。

“姬君！”千代大喊，甚至試圖沖上前去拉她，“快出來！快?。　?/p>

五郎八死死地按著她，也喊了一聲，但她喊了一聲就算了。要千代說，她那標(biāo)志性的破鑼嗓子還不如別叫，烏鴉都比她動聽幾分，叫起來再嚇著直子姬。

但火場中央的女子充耳不聞。她華貴絢麗的禮服如鳥展翼般向后飄飛，那些千代見過、經(jīng)手過的精美絲織品，唐衣、表衣、打衣、一層層的五衣、她親手束緊的裳……如今都在灼熱的焚風(fēng)里舒展開來，直子姬就像一只火鳥，似乎她只要踮起腳尖，就能凌風(fēng)而去。

千代急切起來，她記得祖母曾經(jīng)說過，永山家本來是將軍的御家人，就是在一次幾乎蔓延整個江戶的大火里敗落的，而那次大火，起自佛寺中女尸一只沾染炭火的殮服衣袖。但不知為什么，直子姬的衣裳如此招展，卻不曾落上一滴火星。

“呆在這兒?！蔽謇砂死卫伟粗瑑芍谎蹖Ｗ⒌赝驁鲋?，“想不到日本人是這么玩兒的……哎，那個污蔑姬君是妖邪的神官，就是他吧？”

還是“橫濱騷亂”的事。英國人的航空母艦來了不走，在走外交手續(xù)談判之前，據(jù)說曾有神官面呈今上，聲稱“簡妮·布蘭登”號是一艘不祥之船，從船頭掛的旗到底艙的螺絲釘，統(tǒng)統(tǒng)都不祥至極。他愿意召集全日本的神官，一同解決那艘船和它背后的妖人。

今上雖然精神有恙，但也沒有失心瘋，聞言當(dāng)然是好言撫慰一番就過去了，還沒等全日本的神官召集起來，直子姬已經(jīng)成功勸離了航空母艦——從橫濱回來的當(dāng)天，建功歸來的藤典侍在皇居二重橋上，被一堆靜坐的神官攔住了車。

千代在后座嚇得不敢吱聲，直子姬卻毫不擔(dān)憂，甚至去前車詢問外交相，自己該用怎樣的禮節(jié)對待神官，外交相則表示，女子無論何時保持謙遜有禮都是一種美德。于是直子姬就謙遜有禮地回到了車上，命令司機倒車、讓路，一副“要么你們從這兒過去，要么大家今天都別走了”的架勢。雙方僵持到天黑，最后還是今上出手解圍。

千代怔怔望著火光里的神官，他手里還捏著一把半開的折扇，正掩在面前輕輕揮動。那些神奇的火星仿佛隨著動作的韻律，也一齊在空中有規(guī)律地飄舞。

“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千代使勁兒地牽著五郎八的袖子，“我說，這根本就不對勁兒吧？”

“你才發(fā)現(xiàn)？”五郎八差點兒沒笑出來，他竟然還能笑得出？千代剛想翻臉罵人，就模模糊糊地看到她開始被煙熏黑的櫻粉衣袖上似乎有一個精致繁復(fù)的墨綠色花紋，她還沒看清，五郎八就一把給捂住了。

“這幫廢物……”他喃喃，“我得去一趟——你呆在這兒，千葉。別害怕……如果不行，就到姬君身邊去，你保護她，她就能反過來保護你?！?/p>

“我叫千代！”千代氣得火冒三丈，一頭掛心著直子姬，一頭恨不得踹她兩腳，“我要怎么保護姬君，我壓根就沒帶薙刀來?。　?/p>

“她被懷疑是破壞皇統(tǒng)的妖邪，而你是履歷清白的、帝國的子民?！蔽謇砂巳酉逻@句話就跑了，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