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總算將事情經(jīng)過梳理了個大概,不由覺得偏見真是害人!神官們覺得直子姬在“橫濱騷亂”搶了他們的風(fēng)頭,非說人家是妖邪,哪怕有今上金口玉言都沒用,從此直子姬的言行舉動都被虎視眈眈的陰陽寮無限放大,怎么看她怎么都是個妖邪——矛盾積攢到今天,終于由一場大火而引爆。
可依照千代來看,如果說英國人的巨艦是不祥之船,那解決了不祥的人怎么會是妖邪?她們姬君明明吉祥得很??!多少人親眼見過她被一群雪白的貓頭鷹簇?fù)碓诋?dāng)中的景象,聽說牧野男爵還畫了幅畫呢!
但千代還是慫了,因為親眼見到了神官的能耐,雖然不至于懷疑科學(xué)的存在——反正她也不了解科學(xué)——但她還是會感到畏懼。
“姬君!”她拉了拉直子姬的袖子,發(fā)現(xiàn)那里都被燒禿了,血肉模糊的皮膚在殘損的絲織物下若隱若現(xiàn),“我們走吧?”
直子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似乎也覺得驚心,便依了千代的意思。但她似乎還覺得不順意,走出好幾步忽然又“霍”地回過身去。
“我絕不會放過這件事,今上面前,您最好先去請罪?!彼淅涞卣f,“尤其是這場彌天大禍,本起自您所豢養(yǎng)的古怪野獸?!?/p>
神官的臉色終于徹底變了,他再度揮了揮扇子——火光大作!
先前那些怎么燒都燒不塌的建筑、怎么燒都不蔓延的火勢終于回歸了正常應(yīng)有的節(jié)奏,千代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直子姬用力往前一推!
“跑!”直子姬大喊,“快跑!”
“我不!”千代還沒站穩(wěn)就回身來拉她,“我們一起走!”
“妖女!”神官厭惡的聲音在熊熊烈焰里回蕩,“今天就算燒光整個赤坂、整個麹町,我也要把你這個在今上面前撥弄口舌、蠱惑內(nèi)閣群賢的妖邪誅滅!”
她們的前路已經(jīng)被封死了,火焰燒得那么高,根本就沒有出路。人在極為炎熱的環(huán)境下■力會消耗得很快,黑煙滾滾之中,千代還在茫然地四處沖撞,忽然被直子姬輕輕一牽。
“姬君?”千代勉強(qiáng)笑了笑,“我們會死嗎?”
直子姬本就不出眾的五官被熏得烏黑,看著她的眼神和方才五郎八很像,可卻又比五郎八復(fù)雜得多,千代居然讀不懂了。
“不會?!彼募Ь绱藴厝幔爸灰Т恢备谖疑磉?。如果哪一天永山千代要死了,西園寺直子一定也活不長?!?/p>
一場絕無僅有的暴雨忽然傾盆而下。
千代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雨,哪怕是在臺風(fēng)天氣。簡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暴雨壓得抬不起頭,雨勢那么急、那么密,雨滴大得像是父親的一巴掌,打得她皮肉生疼。等她反應(yīng)過來,大火已經(jīng)湮滅得差不多了,四周都是水火相激生出來的沉沉白煙,唯有那一座住著八岐大蛇的火塔,依舊在暴雨里永存。
“來啊,燒死我!”直子姬坐在雨地里,仰面望向火塔,臉上煙灰混合著粉妝,被滾滾雨水沖刷得黑一塊、黃一塊的,“此時此刻附近有多少救火的人?就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好了!”
神官從火塔下走出來,雨勢模糊了他的面容,千代覺得她大概此生都不會知道神官長什么樣子了。而隨著他的走近,火塔也像真正的火焰一樣,在雨水的威壓下轟然熄滅了。
“這是什么?”神官問。
“天意?!敝弊蛹Щ卮?。
1917年2月,赤坂招魂社突發(fā)不明大火,火勢兇猛,千鳥之淵1一帶付之一炬,所幸并未波及皇居。典侍西園寺直子及侍女受傷,皇太子歐游一行暫緩。
“還要和你說多少次,這不關(guān)姬君的事!”千代拄著拐杖,不耐煩地沖辰雄怒吼,“祓禊當(dāng)天神社燒了,還就在皇居邊兒上,還有比這更不吉利的嗎?”
那天神官讓步之后,她們很快就被五郎八引來的消防警察保護(hù)了起來。千代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幾個外國商人竟然還滯留在這里,甚至多嘴多舌地建議直子姬去圣路加醫(yī)院,說是西洋醫(yī)生有特效藥。至于千代,她受傷沒有直子姬重,也不是從三位,當(dāng)然只是由五郎八帶去醫(yī)館包扎一下,還得回去繼續(xù)工作——好在自家屋敷沒有被火災(zāi)波及。
在直子姬的堅持下,她并未住院,而是從頭到腳裹著一條長長的斗篷擋風(fēng),由五郎八扶著,半靠半躺在擔(dān)架上,當(dāng)天就被抬了回來。千代一個傷員完全插不上手,只好隔著五郎八和礙手礙腳的外國人努力眺望。擔(dān)架路過會客室時,那個紅發(fā)女蘇茜腳下一滑,險些將擔(dān)架翻倒。
“怎么這么多水?”直子姬撥弄了一下斗篷,沒想到千代就湊在一邊,連忙又將臉龐掩住。
五郎八顫抖了一下,小聲道:“忘、忘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