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第2頁）

貴客一口海風(fēng)全嗆在嗓子里，他張著嘴半晌，才逼出一聲道歉，稱這艘巡洋艦重新噴涂的全部費用，將由皇室一力承擔(dān)。這話出口，一眾面面相覷的法國人倒還好，他自己心里先感到一陣荒謬。艦長也跟著說了些兩國邦交之類的套話，他與貴客對視一眼，雙雙從對方的眼睛里讀到一絲確切的茫然。

邦交？皇室？前提是這個國家還存在。

這一夜貴客輾轉(zhuǎn)反側(cè)、通未合眼，但當(dāng)黎明到來之際，他卻不想起床面對。

奈何法國人已經(jīng)替他整理好了一切，一條小小的船隊整裝待發(fā)，除了淡水與食物，他們還帶了足夠的人、足夠的武器和足夠的工具，領(lǐng)航員和舵手極勉強地規(guī)劃了一條陸路的“航線”，如果他們對自身方位估算沒錯的話。

貴客如今滿心抗拒，但又不能明說，以至于他一路上都陰沉著臉。好在救生艇沒有再觸礁，他們順利地接連登上昨日的沙灘，看到虎之助一家的淡水蒸餾設(shè)備還扔在地上。

昨天的軍官今天依舊來了，正和新人一起圍觀那家人棲身的破布棚子。他倒是滿臉唏噓！貴客看得煩悶，便自顧自向前走，可哪怕有工兵開路，這路況也是時好時壞，交通工具是想也別想了，最機敏的人用雙腳走都費勁。或許是沿海地帶長期浸泡在水中的緣故，如今海潮退去，漆黑的地面上就結(jié)下一層鹽殼——鹽居然也是黑的！

所以才寸草不生嗎？

貴客曾經(jīng)見過荒僻無人的宅邸，那里連石磚縫里都會長出野草。災(zāi)后熱得出奇，天生天養(yǎng)的草樹該有人高了，枯死也得留下個遺骸！他本以為是食物短缺的幸存者連草根都薅得一干二凈，可這一帶本就人煙寥寥，現(xiàn)在虎之助一家人也死了，難道別的地方還有什么人會拖著饑餓的身體前來？

所以草呢？樹呢？糧食呢？

他弓著腰，有些癲狂似的，拼命尋找著植物的蹤跡。好不容易在一處偏僻的石板堆疊的廢墟陰影下，他發(fā)現(xiàn)一道殘留著不明污漬的淤痕，那形狀……像一株瞿麥。他忍不住伸手去摳那污漬，只摳到一些漆黑的粉末。濃重的海腥味自鼻端傳來，期盼中的那種植物漿水脆生生的刮辣氣息卻毫無影蹤。

“那是植物腐爛后留下的痕跡，您往內(nèi)陸走，還會有很多?！?/p>

有人在他身后說，那是個女人的聲音，用詞文雅，是上流社會的語言。

貴客驚訝地回過頭去，先看到一片黑紋付的長裾，但他隨即意識到這并不能算，因為那衣裾上分明有織出膨起的花紋，只是一色變成了漆黑，才使得它看上去像一襲黑紋付。

穿黑紋付的女子，不用說一定是西園寺直子了，她盈盈躬身下拜：“歡迎回國，鳩彥殿下?！?/p>

貴客機械地直起身，昨日此時還在心xiong中翻滾的激烈情緒，此時此刻已然成為一片干涸的沼澤。他打量著藤三位，發(fā)現(xiàn)這位陌生的老熟人看上去居然十分整潔，這讓他感到一絲欣慰，麻木的內(nèi)心也松動了些許——或許內(nèi)陸地帶，幸存者的聚集地里，秩序尚未崩潰。

“陛下呢？”貴客急迫地問，“東宮呢？他們還好嗎？”

勢必要問這一遭的，即便他在動身之前便獲知希望不大，即便他曾聽過虎之助的妻子口稱“先皇后”。

于是藤三位也肅容答道：“兩位陛下失蹤多日，一同失蹤的還有皇太子夫婦以及您的王妃允子內(nèi)親王……”

她滔滔不絕地報下去，將他全部的家人一網(wǎng)打盡。

貴客耳中“嗡嗡”亂響，他只知道，找不到尸體，當(dāng)然就不能稱之為“罹難”，也就是說，他無法名正言順地繼承這個國家——一顆爛蘋果，竟還要偷著吃！

見他為難，藤三位便適時地住了口，只默默陪在一旁。貴客在紛亂的思緒海洋里載沉載浮，半天也不得脫身，干脆胡亂說了一句：“你怎么來的？”

藤三位一愣，旋即道：“在東京聽到了汽笛聲，便立即趕來了——我有一頭代步的驢?！?/p>

她說她有什么？貴客愕然抬頭，果然看見不遠處的亂石堆上系著一頭正暴怒蹦跳的瘦驢，它朝著這邊奮力嘶叫，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就好像通人性、認識他一樣。

“啞的？”貴客呆呆地問，“沒人搶嗎？”

“從野外捉它的時候傷了喉管?！碧偃恍臐M意足地微笑著，望向桀驁不馴的野驢，“沒人搶的，他們不敢?！?/p>

貴客的心又放松了一些，看來秩序真的還在。盡管西園寺直子已經(jīng)需要改稱官階來壓服眾人，但這意味著平民依舊屈服于那套早已化為烏有的權(quán)力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