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晏五爺晏陽初撿塊花糕放嘴里,佯裝生氣,“好一個過河拆橋,要不是我,今日能把六弟叫出來!如今只顧著六爺,六爺,我還是離了去?!?/p>
瘦高個與八字胡立刻斂氣正神,忙不迭賠罪,“五爺說笑了,我們?nèi)绾纬袚?dān)得起?!?/p>
瘦高個名為趙成玉,八字胡叫做柳蕓瑞,乃當(dāng)?shù)赝ㄅ?,再加上晏五爺都齊刷刷地瞧著面前的一個人,滿眼謙卑與小心。
新上任的戶部侍郎晏家六爺晏云深,面色恬淡,“幾位兄長折煞小弟,原該我請才對,等忙完這陣,就在錦花樓回請各位?!?/p>
趙成玉與柳蕓瑞訕訕笑著,不敢吭聲,還是晏五爺接話,“六弟說話要算數(shù),我們只管等著吃喝,你別急慌慌回去任職就行?!?/p>
晏云深點頭,“總有時間吃頓飯?!?/p>
他生著雙幽深的眸子,眉毛青黑,越發(fā)顯得一對烏眼珠子深不見底,夕陽散落,映出淡淡琥珀色,像番邦進(jìn)貢的明珠,整個五官大開大合,高挺鼻梁,淺薄唇,都在一張周正的臉上,不笑時難以琢磨,笑時卻儒雅清俊,清風(fēng)明月般。
街上的爆竹又噼里啪啦響了一通,趙成玉扭頭看大紅轎子被人前擁后簇,魚貫而行,不覺艷羨,“說起來晏公子比咱們還小幾歲,倒是早早定下一房美眷,國子監(jiān)安祭酒家的千金,天作之合啊?!?/p>
“你也不差!”柳蕓瑞在一邊奚落,“雖沒有正房夫人,美妾如云,也不閑吶?!?/p>
趙成玉嘴一撇,胡子跟著抖了抖,“我是說咱們六爺正當(dāng)年,仕途如日中天,不知何時能結(jié)成良緣。”
晏云深依舊含著笑,目光無意識跟隨消失在街角的紅色花轎,頓了半響,方才開口:“時候不早,我與五哥不便久待,萬一錯過吉時,老太太要怪?!?/p>
另外兩位不敢攔,今日能夠見到晏云深已屬萬幸,還是看在他們與晏家五爺自小玩到大的情分上,連忙起身,恭候離開。
晏五爺理了理衣袖,“老六,直接坐轎吧?!?/p>
晏云深道好,倆人即刻趕回家,新娘已經(jīng)迎進(jìn)府,正立在一盆紅彤彤燒的火盆前。
跨火盆乃是晏家的老規(guī)矩,別家早就不時興,一來沒意思,再者也怕新娘蒙著蓋頭,萬一燒到豈不尷尬,但老太太喜歡,大概是由于年輕時,曾有一場火起得莫名其妙,快把晏家燒個底朝天,所以執(zhí)意以此法祛災(zāi)。
媒婆扶住清芷,她透過蓋頭縫隙往下瞧,只看到大銀盆上雕著如意花紋,柴火燒裂的聲音噼啪響,從腳底生出熱來。
耳邊有人小聲叮囑,“新娘子小心,火盆不大,輕輕跨過去就行?!?/p>
清芷點了下頭,彩羅袱蕩在夕陽里,一波一波,好似紅浪。
兩耳聽著外面動靜,一聲令下,立刻抬腿,無驚無險,順利得很,那火苗連她的一絲裙擺都沒碰上。
自是滿意,童心未泯,抿唇笑了笑。
丫鬟婆子簇?fù)磉^來,眾星捧月把她推入大廳,晏家老太太與長輩已端坐高堂,一條紅綢系著小兩口,又是跪又是拜,小丫頭不停撒五谷,嘴上念念有詞。
晏云深跟在眾人之后,瞧見兩個小廝急慌慌收火盆,他頓住步子,轉(zhuǎn)回去,俯身撿到一枚鳳簪。
金子打造的簪身,頂部懸著玉鳳展翅,做工極其精巧,雙翅上還纏著斷了的紅線,上面鐫刻一行字:歸隱尋芳芷,離懷對碧清。
暗含清芷二字,原來是新娘子的物件。
他伸出手,將紅線散開,總覺得這枚簪子似曾相識。
屋里正喜氣洋洋,唯有清芷覺得自己像畫布上的皮影,被人扯著線,一拉一動完全不能做主,可笑又可憐。
直到坐上喜榻,新郎出去宴客,才算得來片刻寧靜,又累又餓,那彩羅袱掛在頭發(fā)上,直往下墜。
尋思屋中沒人,連忙喚影鶯將蓋頭揭開,暫且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