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允被丫鬟扶著,眼見要踏上太湖石堆的雪洞,手一推,“回去吧,我還能認不得路?!?/p>
丫鬟玉柔遲疑,看他醉得不成樣子,萬一跌倒,豈不是自己的罪過,柔聲回:“白日才下過雨,路上滑,我扶著少爺,也好撐燈啊?!?/p>
書允顯然沒聽她的話,徑直將琉璃燈奪來,趔趄往前去。
他那樣一步三晃,小丫頭只好拎起裙子趕,偏喝醉的人走得還快,假山小徑左拐八拐,一會兒便不見人影。
晏書云允拎著燈,穿過黑黝黝的藏春洞,順長廊往西走,很快來到自己院中,守門的兩個丫鬟遠遠瞧見一點火光映出個悠蕩影子,孤魂似的,嚇得叫出聲,定睛又看,青色九品官服在身,玉帶扎出修長身材,才知是少爺。
連忙跑來,把人引進去,小心關(guān)上門,互相笑了笑,再不說話。
晏書允醉醺醺,此時被一路冷風吹得清醒幾分,紅燭耀眼,讓他意識到今夕是何夕。
自己大婚之日,娶的是長輩交好,從小相識的妹妹清芷。
他其實不比她大多少,至多五六年的光景,可清芷乃安家最小的女孩,自幼便是父母兄弟的掌上明珠,來到晏家也不例外,他便也習慣把她當妹妹看。
一個玉軟花柔,萬千寵愛的妹妹。
若說配給自己,晏書允捫心自問,竟從沒想過,但父母愿意,尋思一下也不錯,雖說清芷被慣得嬌縱,像朵高不可攀的雪蓮花,但畢竟是個實打?qū)嵉拿廊?,出身又好,娶妻如此,足以炫耀?/p>
書允緩步來到桌邊,先給自己倒杯茶,記得對方最討厭酒氣,不想被嫌棄,獨自坐了會兒。
榻上的清芷垂眸從彩羅袱往下看,一雙穿著六合靴的腳走走停停,不朝自己身邊來,反像往外挪去。
到底已有兩年沒見,一顆心隨著腳步聲七上八下地蕩悠,不知過了多久,只聽燭火炸個響,屋內(nèi)才又響起動靜,有人移到跟前,輕聲問:“你——餓了吧。”
她愣了愣,隨即撲哧一笑,方才的不安頓時蕩然無存,真虧他怎么想得來,挨了半個時辰,居然擠出這句話。
彩羅袱隨著她的甜笑蕩漾在燭光中,嬌若鶯啼,勾人心弦,聽得晏書允心里一暖,也覺得自己愚笨,忙伸手去拿桌上的玉如意,輕輕一勾,一片紅影順勢而落。
云鬢插著金鑼梳,水紅的唇映著水波的眼,高鼻梁連著不圓不尖的下巴,耳邊一對金螺蘇,燭火下晃人的眼,他覺得她的模樣似乎變了些,興許也是紅裙紅燭的緣故,一向清冷的眸子映出幾分羞澀,又有一絲嫵媚多姿。
天下美人何其多,單憑晏府上下,從丫鬟到小姐哪個不是美人坯子,但清芷一直被譽為絕色,實在是有益于那雙眉眼,不似鳳眼,也不是桃花,更不像杏仁,而是結(jié)合了三種樣,無故瞧你一眼,似有欲說還休的意味,當然不過是看客的胡思亂想,本人渾然不知。
可晏書允與她從小長大,見過兒時對方嬌縱清高的模樣,心里有數(shù),便沒有這份異想天開。
“餓了吧!”他又說了遍,轉(zhuǎn)身去取桌上的食物,一副急急慌慌,真怕她餓壞的模樣,“先吃梅花糕墊墊,我現(xiàn)在就讓丫鬟去拿飯,說起來真是,明明外面吃的挺多,都要糟蹋掉,偏偏讓新娘子挨餓?!?/p>
他滿心滿意照顧她,言談舉止親昵,還是那個書允哥,總是最貼心,清芷坐著不動,用眼睛打量對方,個子高了,人還是那樣清俊,皮膚似乎比小時還白,翩翩少年郎。
直到對方端糕來,方收回目光,抿唇接話:“我不餓,剛才丫鬟拿飯了,你呢?”
天下再沒有這樣的新婚夫婦,洞房花燭夜只曉得張羅著吃,兩人愣了愣,四目相對,忍不住都笑了。
書允扶清芷坐下,嘆口氣,“前面雖然吃食多,我可沒咽下幾樣,倒是灌了滿肚子酒,本來還不好意思吶,如今托你的福,咱們再吃一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