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升仙大道，紫電沖霄（第2頁）

劫兆連挨打都甘之如飴，滿懷欣喜，顫抖著雙手翻開了那部《升仙大道》，忽然一怔。

““甲子部，計(jì)百廿有六，如下?！兑灰患?、《一真篇》、《一念法》、《一玄金液經(jīng)》、《一陽始動訣》、《二氣交合論》、《三陽還真》、《木液金精術(shù)》、《天感說》、《天道始源》、《天一正心論叢》……””他念得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急急往下翻去，嘩啦啦地直掀到底，才見這厚厚一冊的大書里居然全是一樣的東西，從甲子部一直列到癸亥部，洋洋灑灑錄了幾千條，卻沒有一句提到什么修仙法門的。

“前……前輩！這……”劫兆忍不住哀嚎：“這是什么天書?。俊?/p>

“笨蛋！這是索引書。你以為神仙恁好做么？又不是逛青樓窯子，買了票就能進(jìn)場。”

老人袍角又揮，白霧之中，綠蓼河洲登時(shí)不見，兩人已置身于一間簡樸幽靜的青磚石室，四面并無窗門，只貼壁豎起高大的紫檀開架書格，每座書格各分六層屜板，其上堆滿黃舊經(jīng)卷，目測約有數(shù)千之譜。書格側(cè)邊懸有小小的木牌，劫兆湊近一瞧，卻見開頭第一座寫著“甲子”二字；心念微動，隨手抽下一本古冊，果然是方才曾讀過的《天道始源》一書。

“這里藏有道書三千卷，所論遍及修仙、煉丹、房中、道術(shù)等，我花了前半生的時(shí)間搜集整理，才寫成了這部《升仙大道》，其中勘校考證，無一不精，可說是道史上前無古人的壯舉。你讀完這三千本道書，若有體悟，自然有機(jī)會成仙。”老人笑著說。

（被……被騙了！他媽的老郎中?。?/p>

劫兆頹然坐倒，失望之余突然怒火中燒，猛把《升仙大道》往地上一扔，勃然變色：“讀完三千本書，我差不多也七老八十了，正好兩腿一伸，羽化成仙，還修練個(gè)屁！世上哪有你這種修煉法？寫這種騙人的破爛書！”

“少見多怪！須知修真乃是道門的一支大宗派，從古到今，有多少大智慧大定力的人物舍身投入！便是當(dāng)今武林，也不只我這一家?！崩先撕咝Γ骸爸芯┠戏饺锾幍谋坛翘祀A去過沒有？峰頂?shù)摹叭勺诟比朔Q中宸三府之一，府中奉有一部極珍貴的《紫府筵華經(jīng)》，便是教人修練成劍仙的法門?！?/p>

隱居于碧城天階的“三仙宗府”伏氏是本朝皇戚，宗主“飛劍謫仙”伏鳳紙名列當(dāng)世六絕之一，與劫震、盛華顏、玄皇宇文瀟瀟齊名，乃是中宸州刀劍榜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雖然避世多年，威名仍舊震動天下。

劫兆精神微振：“《紫府筵華經(jīng)》這么厲害，那三仙宗府里可有人練成仙術(shù)？”

“自然是沒有?！?/p>

“廢話！”劫兆氣得七竅生煙：“你說了半天，還不是騙人的！”

老人冷笑：“神仙這么好做，豈非滿街都是神仙？要有大成就，須經(jīng)大痛苦；通過大磨難，方求大解脫！如果吃土豆便能練出絕頂內(nèi)力，武道還有什么值得追求？一本書就能讓你成佛成仙，仙佛又要來何用？”

劫兆頓時(shí)語塞，氣呼呼的往墻角一坐，兀自憤恨難平，卻無一言可以反駁。半晌才雙手抱頭，恨笑解嘲：“是我自己笨！世間哪有神仙？我這天殺的六陰絕脈，早就該看開啦，圖什么解救？”

老人哼的一聲，冷冷說道：“世間有沒有神仙，我不敢說，但指引我修真學(xué)道的那人，卻是當(dāng)著我的面尸解的。他的最后一句話是：“我迄今唯一學(xué)會的一件事，便是我畢生所學(xué)，原來都是錯的?！闭f完化做一陣濃煙，蒲團(tuán)上沒有遺骨，衣袍仍在，卻只剩一堆鑠然白砂。如今到了我這關(guān)頭，才知所言非虛。”

劫兆抱頭不語。老人頓了一頓，繼續(xù)說：““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鄙汕蟮赖降资悄嫣熘e，還是法天順應(yīng)，須得你自己試過了才知道?！?/p>

劫兆苦笑：“前輩，就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讀完這些書便能成仙？”

老人呵呵長笑，罕有地流露出一絲寂寥。

“我平生弟子無數(shù)，其中不乏出類拔萃的人物，他們盡心侍奉、曲意承歡，希望得我的真?zhèn)?；每?dāng)我挑中人選、教其讀遍三千卷道書時(shí)，一個(gè)個(gè)卻都難掩失望，認(rèn)為我有意藏私。這么多年來，只有一個(gè)外派的小娃娃叫道天生的有些慧根，聽進(jìn)了這句言語，可惜是別人的徒弟。”

劫兆心想：“又來騙人！道圣道天生還是小娃娃？沾親帶故的，不要臉的郎中手段！”忽省起老人在夢中有讀心之能，暗叫不好，老人卻呵呵笑道：“他隨他師父上山來拜見我的時(shí)候才不過八九歲而已，還不是小娃娃么？“羽蓋翩”經(jīng)云子死后，將軍箓故老傳下的開闊心胸，就算是斷在“云”字輩這一代了，法天行那娃娃目光如豆、氣量偏狹，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的師父和師弟?？蓱z我看過將軍箓“海、鯤、化、鵬、云、天、陽、始”八代興盛，不想也要看著它敗亡，草木榮枯，約莫如是?！?/p>

劫兆難得聽他這么認(rèn)真的評說，想起那“發(fā)春”的死德性，真是心有戚戚焉，憤恨漸平；想想老人與自己非親非故，入夢傳功授藝，已是莫大盛情，何苦受他一個(gè)后生小輩的無禮擠兌？不覺微感歉咎，只是拉不下臉，隨手從架上抽了一本《一瓢錄》翻閱，讀了兩行便即皺眉，指著發(fā)黃的紙頁。

“前輩，這書里說：“先把乾坤為鼎器，次將烏兔藥來烹，既趨兩物歸黃道，爭得金丹不解生?！边@個(gè)烏、兔又是什么東西？難道是指打幾只兔子烏鴉，一起煮來吃么？”

老人大笑。

“修真秘法，多用隱語，沒有師父帶領(lǐng)入門，任你拿了多少真經(jīng)秘籍都是天書，徒增煩惱而已?！?/p>

“烏、兔，是指金烏玉兔，也就是日與月、陽與陰的意思，又稱“坎離”、“鉛汞”、“嬰奼”或“龍虎”，陽者為神，陰者為精、氣。如何使陰消陽長，正是修仙一道千百年努力研究的課題；而理清名實(shí)，則是跨入升仙大道的第一步?！崩^續(xù)解釋何謂“黃道”、何謂“鼎器”，如何“心腎相交”、如何“三田精滿”，林林總總，俱是別開生面。

劫兆聽得興致盎然，無論問什么稀奇古怪、異想天開的問題，老人皆能回答，且從來都不只給一個(gè)答案，或曰丹鼎派有何見解，或曰符箓派另加反駁，道門南北各宗脈闡發(fā)自在，有異有同。

兩人一頁一頁翻著，劫兆每一行都能找出問題，老人每一回也答得毫不猶豫，一老一少相互詰難，展開激烈攻防。

不知過了多久，劫兆把手里那本《中和集》闔上，一邊思索書中最后那個(gè)“大修之人，分陰未盡則不仙；一切常人，分陽未盡則不死”的問題，伸手往屜上一摸，才發(fā)現(xiàn)整座甲子柜上早已空空如也，一百二十六本丹經(jīng)胡亂扔在腳邊地上，居然都已被他二人“論”完。

劫兆只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