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只手陰陽’單成侯?”
侯盛表情平靜無波,片刻才道:“我不用這個萬兒二十年啦,二老爺好眼力?!?/p>
劫驚雷不無驚詫,面上卻沒顯露出來,一徑冷笑:“沒想到魔門五蒂之一‘玄形法’的好手,居然潛伏在我照日山莊長達二十年,這份心機與苦功……嘿嘿,殊不簡單,殊不簡單!”
侯盛淡然道:“二老爺誤會啦。當年我與老爺賭斗失敗,蒙老爺開恩不殺,這才甘心為奴。二十年來,我未曾與本門聯(lián)系,也沒再使過這匣‘刺日黥邪’,不曾與人動手過招……世上已無‘只手陰陽’單成侯其人,如今有的,也只是侯盛。”
劫驚雷微一沉吟,不覺心驚:“就連香山戰(zhàn)危時,老大也沒動過這只伏兵,可見埋伏至深;今日啟用,那是勢在必得了?!彼粍有钠鹉?,氣機勃發(fā),周身突然迸出凜冽殺氣,掌緣頓時浮露光暈,連不通武藝的文瓊妤都被這股氣勢迫得頸背一悚,仿佛利刃加身。
侯盛抬頭道:“‘刺日黥邪’出匣無幸,二老爺三思。”劫驚雷眼眉一振,豪笑道:“你且試試!”語聲未落,右掌“呼”的一聲橫掃而出,掌緣的浮光竟似化為實體,颼地回旋飆至!
眾人還來不及驚叫,“大戰(zhàn)字劍”的無形氣芒已至侯盛身前,勁力壓得他鬢飛衣?lián)P,小帽翻卷飛落,散開一頭黑白夾雜的亂發(fā)!只聽“喀啷啷”一陣急響,侯盛抓著鐵環(huán)銅鏈猛力一抽,銅匣翻開,一團異光如活物般撲出匣口,伴隨著獸咆般的震天吼響,刺亮的白光瞬息間剝奪了在場眾人的視線!
——“刺日黥邪”……出匣了!
劫驚雷本能地閉上眼睛,在失去視力前的最后一瞬,他依稀看見那團怪光削開大戰(zhàn)字劍勁,就像撕裂薄紙一樣的輕巧利落,拖著一道圓弧向自己飛來;那條行進的弧形軌道,正巧劃過僅剩的五六名飛虎騎兵。
從無數(shù)次廝殺搏命中培養(yǎng)出來的戰(zhàn)斗本能向他發(fā)出了警訊。
劫驚雷用盡全力向后躍開,正好落在一座巨大的青銅爐鼎之后,雙掌一擊,銅鼎“轟!”被推到他原先的位置,恰恰擋在異光的弧形軌道上。劫驚雷正要吐息換勁,忽然一股奇妙的異樣掠過心頭,他想也不想仰頭折下,一道極冷極快的勁風(fēng)貼著胸腹頸面飛掃而過,快到發(fā)出嗡嗡破空聲響,肌膚火辣辣地一痛,如遭火灼。
劫驚雷伸手一撐地,挺腰一躍而起,冷汗已涔涔滑落;卻聽“啷”的一聲銅匣闔上,銅鏈喀啦啦的收卷起來,偌大的廟里悄無聲息,只回蕩著自己粗濃的呼吸。
他一揉眼瞼用力睜目,朦朧里只見侯盛姿勢全無改變,仍是背著銅匣,抓著鐵環(huán)的右手卻陡地脹大了一倍,筋肉糾結(jié),皮膚如溢血般漲得赤紅,隱有熱氣蒸騰。他瘦猥的身子與異常暴脹的血紅精臂一襯,顯得既詭異又惡心。
包圍劫真一行的六名飛虎精騎瞠目結(jié)舌,動也不動,其中一人喃喃道:“有……
有……”轉(zhuǎn)頭欲言,驀地一陣寒風(fēng)刮進山門,六顆頭顱“噗通”一齊落下,斷口竄出絲絲煙焦,連血都沒噴多少。那說話的騎士之頭骨碌碌的滾到劫驚雷腳邊,嘴唇兀自歙動:“有……有風(fēng)……”嗚的一聲低嚎,這才沒了動靜。
文瓊妤心口劇跳,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商九輕緊抱著她,也忍不住微微顫抖。
劫兆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忽聽“嚓!”一聲輕響,一名騎士所傍的合腰廟柱、劫驚雷身前的青銅大鼎、斜倚著破壁的斑剝門板……凡是怪光行過的圓弧軌道上的所有東西,俱都應(yīng)聲兩分。無論是銅是木,斷口都平滑得像是打磨過的一般,只剩半截的鼎腹邊緣泛著燦亮的銅光,依稀印上了某種繁復(fù)細致的花紋。仔細一瞧,那六名飛虎騎士的頸間斷口處也布有焦黑的花紋繁絡(luò),細密扭曲,仿佛被烙鐵炮制。
“原來‘刺日’是指它會發(fā)出驚人異光,猶如刺破日輪;這個‘黥’字,則是殺人斷物后所留下的奇特紋路?!苯僬滓荒~汗,才發(fā)現(xiàn)雙手還在發(fā)抖:“這……這哪里是劍器?簡直是一口妖物!”
他雖于武學(xué)涉獵有限,飛撾、鐵梭、風(fēng)火輪,乃至血滴子、回旋鏢等拋擲型的奇門兵刃卻也是見過的。自來“飛劍怕楯”,無論多銳利的鋒刃,多強大的手勁,都沒有連斷六首、削平銅鼎之后,還能循跡飛回匣中的道理。這“血海鉅鑄”煉青邪肯定是施了妖法,才能得出這么一柄奇詭恐怖的絕世兇物!
抬頭望去,只見劫驚雷鬢發(fā)散亂,面如死灰,侯盛還是冷板板的一張臉,恭敬地團手低頭,木然道:“二老爺也見了,這物事無堅不摧,出匣必飲人血,素不空回。
還請二老爺勿要為難小人,以免自誤?!苯袤@雷捏著拳頭,下頷咬得格格作響,卻不答話。
“老二,你就是忒沒出息,凡事只能堅持一半,終究是一場徒勞?!苯僬疝垌毼⑿Γ骸霸缰勒J輸?shù)眠@么快,又何必當初?”
劫驚雷雙眼血絲密布,拳頭捏得劈啪有聲,肩頭一動,又聽劫震淡淡說道:“拼個魚死網(wǎng)破,倒像是你的作風(fēng)。只是身后留下了阿蘋丫頭,不免就可憐啦。”劫驚雷渾身劇震,頹然垂肩,仿佛一瞬間老了幾十歲,半晌才低聲道:“你要怎樣對付我都行。阿蘋素來敬仰你,你念在阿婧的份上,不要傷害她的女兒?!?/p>
劫震淡然一笑。“都是一家人,你這么說就見外啦,老二。”
劫兆在一旁聽得毛骨悚然,見侯盛拱手道:“老爺,時辰不早了,這廂要如何處置?”劫震鳳目緩掃,揮手道:“這里姓劫的,都帶回京去,旁的就不要了。”
眾人面面相覷,司空度情知不妙,心念電轉(zhuǎn),湊近平白衣耳畔:“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你我分兩頭出廟,教那‘刺日黥邪’追無可追!”平白衣還未會意,司空度按著他的后腰平平一推;勁力所至,推得他橫飛出門,落地時又一點一躍,眨眼已奔出七丈有余,遠超出適才“刺日黥邪”的圓弧軌跡。
劫震鳳目一睨,低喝道:“侯盛!”
“是,老爺?!笨怖驳你~鏈一抽,異光出匣!待眾人恢復(fù)視力時,平白衣已倒在篷車之間,侯盛背后的銅匣鏗然閉起,“刺日黥邪”準確無差的回到匣里;平白衣的斷首被回旋之力帶得滾回廟門,撞上門檻才停止?jié)L動。
司空度面色鐵青的拾起頭顱,劫兆從側(cè)面注意到他伸手自平白衣頸后發(fā)中摘下一點藍光,匆匆收入袖中,依稀與莫有節(jié)體內(nèi)飛出的珠子相仿;旁人的視線均被頭顱擋住,沒能發(fā)現(xiàn)司空度的怪異之舉。
“奇怪!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劫兆心念一動,凝目往地上瞧去,黑豹應(yīng)獨目的尸身相距頗遠,此時隔著侯盛、劫驚雷與諸多飛虎衛(wèi)的首級看不真切;死在地底陷坑里的胖貍羅必失雖然不露頭臉,但劫兆稍微換了幾個角度,果然見到血肉模糊的地坑里,隱約有一抹淡淡的藍芒。想來司空度正是為了悄悄回收這些藍晶小珠,才在廟里拖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