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過眼親恩，霜雪蒙塵（第11頁）

文瓊妤惱怒道：“笑什么？還不是你做的好事！”想起適才的旖旎淫靡，連耳根都要燒燙起來，斂了斂神，正色道：“我天生體弱，從小一染風(fēng)寒便是生死交關(guān)的大事，不比常人。你若是心疼我，以后……以后無論如何不可以再這樣了?！?/p>

劫兆聞言一凜，心中歉疚，轉(zhuǎn)念又想：“這名女子好生奇怪。明明就不似煙視魅行、佻脫輕浮的性子，我與她素昧平生，為何總對我說‘你若是心疼我’這般話語？

若非對我有意，何以如此？”驀地想起一事，從懷中取出那只小小的黃油葫蘆，傾出兩枚碧色煙丹。

“文姑娘，這丹藥有調(diào)和陰陽的奇效，能使寒體生溫，你先吃一些?！?/p>

文瓊妤順從的閉目仰首，劫兆小心翼翼將丹丸喂入她口中，取下鞍側(cè)皮囊以水送服，笑道：“你不問我給你吃了什么藥？”文瓊妤咽下丹丸，身子漸漸暖和了起來，睜眼一笑：“你給我吃的是什么藥？”

“是春藥?！苯僬滓槐菊?jīng)的說：“姊姊體質(zhì)屬陰，須與陽氣調(diào)和，才能痊愈，普天之下沒有比男子更好的補藥。姊姊快快將藥力化了，咱們在道旁覓一處草長花香的美地，小弟愿效犬馬之勞?！弊炖镎{(diào)笑，手倒規(guī)矩得很，唯恐她受了風(fēng)寒，身子加倍不適。

“胡說八道！”文瓊妤掩口嫣然，橫他一眼，心底卻頗承他的好意，片刻才柔聲道：“你剛剛叫我什么？”

劫兆笑道：“我?guī)湍銑Z下陰牝珠，你便要做我的干姊姊。這是大庭廣眾之下說好了的，你可不許混賴?！蔽沫傛ッ滥苛鬓D(zhuǎn)，正想開口，忽然馬匹長嘶一聲，猛地往前撲倒，將兩人拋過了頭頂！

文瓊妤失聲嬌呼，劫兆凌空施展“墜霜之劍”的奇妙身法，腳尖往虛空處一踩，全身力量放空，瞬息間穩(wěn)住下墜之勢；大袖一揮，穩(wěn)穩(wěn)將文瓊妤攬入懷里。兩人貼面落地，劫兆回見坐騎被一條橫索絆倒，心頭掠過一絲不祥，還來不及開口，驀地腳下一顛，一張巨大的繩網(wǎng)倏然翻起，將劫、文二人包在網(wǎng)內(nèi)，“唰！”收網(wǎng)一提，高高吊上樹頂。

劫兆將文瓊妤擁在懷內(nèi)，以背門遮護著她，兩人被繩網(wǎng)卷成一團，宛若一個巨大的皮球。忽聽底下窸窸窣窣，似有無數(shù)人涌了出來，馬匹悲聲嘶鳴著，伴隨著某種奇異的擦刮聲。一人大叫：“抓到啦！抓到啦！先把馬料理了……咦？咱們怎地抓到了一頭大白熊？”

另一人“啪”的一聲，似是搧了先前那人一記，啐道：“熊？你奶奶的熊！熊會騎馬么？”眾人一陣轟笑。前頭那人忿忿道：“要不那團白毛是什么？祁老三，你有種放下來瞧瞧，別給老子耍嘴皮！”笑聲紛紛收止，只余一陣零落。

被稱為“祁老三”的人沉默片刻，粗聲道：“先放幾箭，不管死的活的，一樣都能入口！”四周一靜，忽地轟然叫起好來，隨即一陣窸窣忙亂，傳來幾聲弓弦彈響。

劫兆聽得心驚，但網(wǎng)中緊束，倉促間拔不出全劍，劍格離鞘寸許，便頂?shù)搅宋沫傛ト彳浕伒母箓?cè)，頂?shù)盟皣?！”一聲嬌嬌悲鳴，劍柄再也難出分毫。劫兆急中生智，忙將半截劍鋒挨近網(wǎng)繩，連絞幾股，“舒鳧之劍”的潛勁一次迸發(fā)，鋒上所纏的粗繩一起迸斷！

繩斷劍不動，兩人體重往下一壓，余繩應(yīng)劍兩分，他擁著文瓊妤摔出破網(wǎng)，重重摔落在地。樹下的那群人沒料到網(wǎng)中獵物竟能割斷粗繩，“大白熊”的印象又鮮明了幾分，紛紛走避開來。

劫兆拉著文瓊妤掙扎起身，“唰”的一聲拔出長劍，定睛一看，不禁愕然。

四周擎起的火炬閃焰之下，來的是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野人，約莫有十幾二十名，有的披著破敗殘甲、有的手持農(nóng)具武器，從身量來判斷應(yīng)是有男有女，個個都瘦如髑髏，面孔焦黃，混濁的黃眼中血絲密布，幾乎辨不出人形。

這大群野人乍見劫兆金冠華服的打扮，全都驚叫起來：“官軍！官軍！”連插在地上權(quán)當(dāng)火炬的七尺粗枝也不顧了，立時散入林中。劫兆兀自傻眼，忽然“颼”的一聲，林間飛來一支冷箭，“篤！”扎在腳邊的泥土地上，破爛的尾羽嗡嗡搖晃。

“快離開火光！”文瓊妤伏在耳畔提醒。

劫兆與她心念一同，抄著文瓊妤的腰膝橫抱起來，飛快退到一株大樹后，只聽颼颼颼一陣疾響，原本所在之處插滿羽箭。野人們的箭術(shù)頗糟，從樹干到三丈外的林地上均有箭枝分布，劫兆忍不住低聲咒罵：“這種準(zhǔn)頭，老子就算站著不跑也不怕！”

兩人伏在樹后，聽野人們射完一輪亂箭，彼此吆喝：“官軍來啦！快走快走！”

聲音接連退入林中，漸行漸遠。劫兆唯恐有詐，伏低不動，低聲道：“這都是些什么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忒也嚇人！”

文瓊妤輕聲道：“這些都是北地來的災(zāi)民。近歲連年天災(zāi)，北地旱澇接踵而至，朔、虔、郬、閔等十二州的居民難以生存，紛紛流徙。朝廷雖明令禁止，奈何百姓畏天大過君，為求茍活，便成了四處逃竄的流民?！钡偷蛧@息，神色頗為不忍。

她口中的“北地”，指的是中宸州北方、位于巨鹿水以北的境域，包括朔、虔、郬、閔等十二郡，共計八十三縣。十二郡之外，則依燕然大山的天險修筑堡寨要塞，名曰“幽燕之門”，朝廷派有重兵把守，以防范北俱州的羅剎、白黎等蠻族入侵。

北俱州終年冰雪不斷，族裔龐雜，各不相屬。宇文世家在喪失中宸皇權(quán)后，便率殘部退出“幽燕之門”，收服羅剎等部族，盤據(jù)燕然大山以北的玄冥淵蕭然海，名義上臣服于中宸新興的伏氏皇朝，其實是北俱州最強的割據(jù)勢力。文瓊妤從九幽寒庭南下，繞道越過了“幽燕之門”，沿途多見中宸北地災(zāi)民的慘狀，感受格外深刻。

劫兆久居中京，從未關(guān)心過這種事，半晌才摸摸鼻子，低聲道：“我倒是聽說北方郬郡有民變，鬧得不可開交，朝廷正打算征調(diào)‘幽燕之門’的精銳大軍征討。難怪他們一聽到‘官軍’二字，跑得比什么都快。”

文瓊妤搖搖頭。

“這些人可不是‘無腸軍’。此地離中京不足百里，若‘無腸軍’已流竄至此，那就要天下大亂啦?！?/p>

“無腸軍？”劫兆聽得一楞一楞。

“小壞蛋！定是你平日貪花好色，心思都轉(zhuǎn)到壞主意上啦！連鼎鼎大名的‘無腸軍’也不知道?！蔽沫傛デ那脑谒X門敲了一記，嫣然道：“所謂‘無腸軍’，就是在郬郡爆發(fā)的亂民軍隊，他們有組織、有武裝，攻城略地，尋常的郡縣守軍都不是對手。無腸軍從不守城池，打下便搶，又帶著城民一起逃竄，將青壯男子都編成軍隊，婦女兒童便留做軍需，轉(zhuǎn)戰(zhàn)千余里，聲勢越來越大?！?/p>

“‘無腸’，是螃蟹的別稱。”她眨了眨眼，抿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