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的森嚴與死寂被迅速拋在身后。
越靠近金龍大街,空氣便越加喧囂、渾濁。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整條金龍大街如同一條被點燃的、流淌著金紅色熔巖的巨蟒,橫臥在京城之中。
人聲鼎沸,車馬喧囂。
各色燈籠高懸,將街道照得亮如白晝,卻也投下無數(shù)光怪陸離、扭曲晃動的陰影。
綢緞莊、酒樓、銀樓、香料鋪……鱗次櫛比,門面裝潢得金碧輝煌,伙計們賣力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混雜著脂粉香、酒肉香、汗味、牲口味、還有各種食物煎炸烹煮的濃烈氣息,形成一股龐大而粘稠的熱浪,洶涌地撲面而來。
這是大鈺王朝最鼎盛的浮華,是人間欲望最赤裸的蒸騰。
寶馬雕車香滿路,笑語盈盈暗香去。
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搖著折扇招搖過市,珠翠環(huán)繞的貴婦在仆從簇擁下挑選著時新貨品,販夫走卒在縫隙中吆喝穿行,醉醺醺的客人被花枝招展的姐兒們嬌笑著從酒樓里扶出來……一片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世圖景。
可溫招在這盛世中,卻格格不入。
那些招搖的笑語、諂媚的吆喝、醉醺醺的調(diào)笑,匯成一片令人耳膜刺痛的、污濁不堪的噪音。
溫招行走在這片灼熱粘稠的欲望洪流之中,如同萬年玄冰雕琢而成的人偶。
周遭的喧囂是沸水,她是沉底的寒石,格格不入,且散發(fā)著足以凍結沸水的森然寒意。
那些目光黏膩的、探究的、帶著赤裸裸驚艷或yin邪的視線。
如同無數(shù)只shi滑骯臟的觸手,從四面八方纏繞過來,試圖剝開她冰冷的偽裝,窺探內(nèi)里的血肉。
每一道目光落在身上,都像被爬行類冷血動物滑膩的鱗片刮過,激起一陣陣深入骨髓的厭惡和生理性的反胃。
她眼底的冰霜更厚了一層,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的冰刃,將那些膽敢窺視的眼球凌遲。
殺意,如同跗骨之蛆,在冰冷的軀殼下蠢蠢欲動,幾乎要掙脫理智的束縛噴薄而出。
捏碎這些螻蟻的脖頸,該是何等快意?讓這所謂盛世浮華的街道染上骯臟的血色,或許才能配得上它內(nèi)里的腐朽。
但不行。
至少現(xiàn)在不行。
就在那股冰冷的暴戾即將失控的臨界點,她的目光掃過街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一個簡陋的竹架子支著,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面具。
粗劣的彩繪,廉價的木料或紙殼,描繪著或猙獰、或滑稽、或故作神秘的鬼怪神佛。
攤主是個縮著脖子的干瘦老頭,正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笨拙地修補著一個裂開的儺面。
那堆粗陋的面具,在滿街的金碧輝煌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像一道渾濁泥沼中偶然出現(xiàn)的、可供喘息的分隔線。
溫招的腳步?jīng)]有絲毫遲疑,徑直走了過去。
她的靠近,讓本就縮著脖子的攤主老頭更是恨不得把頭埋進xiong口。
這位衣著不凡卻氣息凍死人的主顧,比最兇的厲鬼面具還要駭人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