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詩句在溫招聽來,不過是醉鬼的囈語,字字句句都透著附庸風雅的空洞與虛偽。
角落的軟榻上,依偎著幾對衣著光鮮的男女。
富家公子哥兒的手不安分地在小姐們纖細的腰肢上游走,小姐們則半推半就,粉面含春,眼波流轉間盡是刻意撩撥的風情。
低語淺笑,耳鬢廝磨,空氣里流淌著廉價的情欲,像糖精熬煮的蜜汁,甜得發(fā)齁,也膩得發(fā)慌。
談情說愛?溫招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絲極冷的弧度。
不過是披著風月外衣的皮肉交易,各取所需的骯臟勾當。
前世今生,她在這深宮泥沼里看得還不夠多嗎?所謂的真心,不過是權衡利弊后的虛與委蛇;所謂的愛慕,不過是權勢與色相吸引的遮羞布。
“聒噪……”一聲極輕、極冷的低語,從面具后逸出。
聲音不大,卻像冰珠墜入滾油,瞬間被周遭的喧囂吞沒,只有飄在她身側的柳含煙捕捉到了那兩個字里蘊含的、幾乎要凍結靈魂的厭煩與……死寂。
柳含煙的魂體微微波動了一下,那雙溫柔的、屬于生前婦人的眸子,帶著一絲茫然與深切的憂慮,望向溫招被冰冷面具覆蓋的側影。
她不明白。
宮墻外的世界,這曾經(jīng)讓她魂牽夢繞的自由與繁華,為何在溫招眼中,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嘔的污濁與刺耳的噪音?溫招不愛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不愛這世間的一草一木。
她的心,仿佛早已被掏空,只余下一片凍絕千里的荒原,任何一點人間的暖意靠近,都會被瞬間凍結、粉碎。
會有人……能捂熱那樣一顆心嗎?柳含煙心中無聲地劃過這個念頭,隨即又被一股更深的悲涼淹沒。
那荒原太冷,太深,恐怕連最熾烈的太陽,也無法將其融化分毫。
溫招對柳含煙的擔憂毫無所覺。
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穿透晃動的光影、扭曲的笑臉、彌漫的甜膩霧氣,看向二層。
她沒動。
冰冷的銀色面具隔絕了所有表情,只余下兩道狹長縫隙后深不見底的幽暗。
一個端著酒壺、滿臉堆笑的小二正巧從旁經(jīng)過,被溫招身上那股無形的、凍死人的寒意激得一個哆嗦,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住。
“小二。
”溫招開口。
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卻像寒冬臘月屋檐下墜落的冰棱,帶著刺骨的冷意,精準地鑿進小二耳膜。
小二渾身一顫,差點把酒壺摔了,慌忙躬身:“姑…姑娘有何吩咐?”他不敢看那詭異的面具,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
“可有一位姓阮的公子,”溫招的聲音毫無波瀾,像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瑣事,“訂了雅間?”小二腦子里飛快過了一遍貴客名錄,對上號時,臉色更白了三分,腰彎得更低,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手指卻下意識地、像被無形力量牽引著,指向二樓那個特定的方向:“有…有!阮公子就在…就在天字丙號雅間!就是…就是垂著月白鮫綃紗簾的那一間!”他指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溫招目光鎖死之處。
“知道了。
”溫招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二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開,仿佛多待一刻就會被那面具后的寒氣凍成冰雕。
溫招抬步,走向通往二樓的雕花木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