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的手是柔軟的,帶著陽光曬過被褥的暖香,會溫柔地拂過她幼時柔軟的額頭。
娘親的聲音是低低的、柔柔的,像春夜里最和煦的風,可娘親在生下她的第二天便離世了。
娘親的懷抱……是這世間唯一能讓她卸下所有防備、感到安全的地方。
可娘親早已化作了黃土之下的一縷芳魂,連尸骨都不知所終,李婆……更是用永生永世作為代價只換她重活一世,平安喜樂……“娘……”一個破碎的、帶著濃重鼻音的低泣,被死死地壓抑在喉嚨深處,只有面具下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沖刷、混淆。
那滾燙與冰寒交織的觸感,如同她此刻被撕裂的心。
這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像一把燒紅的錐子,狠狠刺穿了柳含煙本就揪緊的魂核。
她看著溫招那從未有過的、如同被遺棄幼獸般無助顫抖的肩膀,看著她低垂的、仿佛被千鈞重擔壓垮的脖頸,所有的焦急、心痛、憤怒瞬間化作了無邊無際的、近乎窒息的憐惜。
那些前世的記憶柳含煙忘記了,可看見了無助的孩子,她還是會下意識的難受,她飄蕩在這世間已經(jīng)近百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飄蕩,遲遲不肯離去,她也沒有認識的魂,也沒有變成惡鬼……直到她遇到了那個運籌帷幄的溫招。
可她從沒見過此刻的溫招。
那個在深宮泥沼里掙扎也要挺直脊梁的溫招,那個面對帝王威壓也敢以假面周旋的溫招,那個手握詭術、心若寒冰、發(fā)誓要血債血償?shù)臏卣小丝?,被那無解的“為什么”擊穿了所有堅硬的外殼,露出了里面那個傷痕累累、渴望被愛、渴望一點點溫暖的孩子。
柳含煙再沒有半分猶豫。
她透明的身影瞬間凝實了幾分,不再是警惕的守護姿態(tài),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屬于母性的溫柔。
她飄然上前,不是焦慮的詢問,而是輕輕地、極其小心翼翼地,伸出那雙沒有溫度、卻凝聚了她全部守護意志的手。
她并沒有試圖去碰觸溫招冰冷的面具或沉重的發(fā)髻。
她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一只冰冷透明的手,極其小心地、帶著無限憐惜地,托住了溫招微微顫抖的下頜下方,那被雨水和淚水濡shi的頸窩處裸露的肌膚。
另一只手則帶著同樣的輕柔與堅定,虛虛地、卻無比穩(wěn)固地,扶住了溫招微微塌陷下去的后心。
這個姿勢,像極了母親在安撫一個因巨大委屈而無聲抽噎、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孩子。
“溫姑娘……”柳含煙的聲音在溫招的耳邊響起,不再是往日的溫婉,而是低沉到了極致,帶著一種能撫平靈魂褶皺的、不可思議的溫柔力量,如同寒夜里燃起的一豆燭火,微弱卻執(zhí)著地驅散著黑暗,“不哭了……不哭了……”她的聲音里仿佛揉碎了月光和記憶里所有關于溫暖的碎片。
“累了……就歇歇吧”她的意念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試圖引導溫招從那片絕望的泥沼中抬頭,“我在這里。
一直都在。
”溫招的意識在劇烈的情緒沖擊下有些模糊,她分不清這溫暖來自何方,只覺是那渴望了一生的救贖。
她再也支撐不住,那挺直的脊梁徹底軟了下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額頭無力地抵在了柳含煙虛虛環(huán)抱的、散發(fā)著守護微光的魂體“肩膀”處,她摘下了面具。
淚水徹底決堤,不再是無聲的洶涌,而是變成了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和抽泣。
她像個終于找到歸處的迷途幼獸,在柳含煙用魂力構筑的“懷抱”里,卸下了所有堅硬的偽裝,釋放著積壓了兩世的委屈、不甘、恐懼和對逝去溫暖的深切思念。
每一次抽噎,都牽動著身體細微的顫抖,也牽動著柳含煙的魂核。
柳含煙沒有再說更多安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