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泣似笑地喊完這番話后,俄而,抬首舉起劍,如挾著千鈞之力般向前方虛空斬去。
升卿仿佛親眼看見了,那孤身一人的仙君,背對著眾生,在漫天徹地的黑霧中,在如潮涌至的怨祟中,毅然赴死。
她的心,跟著一空。
人群中尚且懵懂的稚子不明所以,只聞樂器聲高亢激越,便笑著跳起拍著手掌歡呼。
升卿右邊傳來細(xì)細(xì)微微的啜泣聲,她側(cè)首看去,年紀(jì)不大的小女孩揩著眼淚,鼻子通紅,看著這一幕,她卻驀地笑了。
孩童尚會為戲笑,會為戲哭,仙君的太平愿景也便是實現(xiàn)了的罷。
戲劇已至尾聲,仙爐被封印后不會再有怨祟出世。
雖然已經(jīng)流竄于世間的怨祟并不會消失,但眾志成城,遲早有一日,世間怨祟皆消,此間重歸太平。
事實也確實如此,升卿憶起多年前,她與胥春崖成婚之日,村落突遭怨祟襲擊。
胥春崖帶她逃往靈香山藏匿,二人靠著靈香山的草藥存活,期間還陸陸續(xù)續(xù)救了些受傷的村民。
最后是眾仙門修士趕來,除清了怨祟,幫助重建村落,后來又過了幾年,世間的怨祟再也不見了蹤影。
這般想著,升卿輕聲哄了幾道小女孩,待她止住了眼淚后為她擦凈了臉上的淚痕,又將她抱了起來,這樣便能仔仔細(xì)細(xì)地看清戲臺上的木偶與戲。
樂器聲已從激昂變得輕盈又歡快,人們劫后余生,在悼亡逝者的離去后放下釋懷過往,抖擻精神,熱火朝天地重建故園。
小女孩笑了起來,升卿瞥見,也不禁彎起嘴角,而后愈笑愈燦爛。
她忙低首,想稍微壓制住內(nèi)心的歡悅,卻看見了布鞋上各繡著的一只鴛鴦,不禁動了動,將腳并在了一起,鴛鴦相會,她驀地想到了胥春崖。
說去鎮(zhèn)上買兔子,此時當(dāng)回來了吧,或許已經(jīng)到家了?“姐姐。
”升卿應(yīng)聲抬首,霎時間,鮮血如泉猛然迸流而出,全數(shù)灑于了她的臉上、發(fā)間。
大量的血于臉上蜿蜒而下,或順著脖頸流入衣裳內(nèi),或于下頦匯聚成流,源源不斷地散入衣裳和地面。
她雙眸失神,眼眶內(nèi)也盡是鮮血,將景象糊成了一片血色。
血是溫?zé)岬?,在她身體的各處緩緩蔓延,她卻是冷的,寒意從骨髓中而生,整個人如同被攝去魄鉤走魂的幽靈,徹骨徹心的冷。
她渾然變作了一個血人,鮮血自她身體所在之處漸漸洇開來。
血于青石板路盤曲蛇形,蛇首吞食了蛇尾,化作更大的一片血泊,鋪于地面。
眼前慘烈的一切,耳邊的哭天喊地的聲音,恍然似于夢境重合,但濃重的血腥味不斷刺激提醒著她,她真正地處于了人間煉獄。
“跑!”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攥住了升卿,在拉開她如同凍僵了的手的那刻,霍然一個物體墜于地面發(fā)出沉悶又震耳欲聾的一聲。
聲音久縈于耳不散。
升卿徹底失了魂,任由面前人拉著她穿梭于無數(shù)的人群與曲折街道間。
此時的響鑼村遍布著肆虐的怨祟,人們倉皇奔逃,血噴濺于墻壁轉(zhuǎn)角累年堆疊的垢漬與青苔間,相融于屋檐下的紅燈籠上,血與死尸成為了這片土地如籠罩的天空一般無處不見的存在。
她陡然與驚慌失措的村民肩頭相撞,踉蹌一步跌坐于地,與老伯分散開來。
片刻后老伯又返回尋到了她,急急地拉起她拐入了巷子里,將她推進(jìn)了一條逼仄的巷道中,叮囑她暫且躲于此處。
他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姐姐?姐姐?姐姐……”升卿痛苦地蹲下身,無論如何揉著、拍著、用拳頭捶打著,耳畔仍有那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