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簍的背帶勒得肩膀發(fā)紅,她咬著牙繼續(xù)挪步。
牛鈴聲越來越近,混著踩過泥坑的吧嗒聲。
林晚照摸了摸懷里的筆記,硬殼貼著心口,像爺爺?shù)氖终啤?/p>
林晚照的膠鞋底在泥地上又滑了一下,她踉蹌著扶住樹干,竹簍的重量壓得肩胛骨生疼。
牛鈴聲近了,她瞇起眼,看見青灰色山霧里晃出頂草帽——是村東頭的趙大勇,正牽著他家的花腳黃牛往坡上走。
晚照妹子?趙大勇的大嗓門撞破山霧,驚得黃牛甩了甩耳朵。
他三步并作兩步跨上來,粗布褲管沾著泥漿,咋自個背這么沉的簍子?
雨剛停山路滑溜,你這小身板能撐???
林晚照張了張嘴,喉嚨里像塞著曬干的玉米皮。
她指節(jié)發(fā)白地攥著背帶,竹簍里的蕨菜還帶著澗水的涼,可后頸卻沁出薄汗——方才過一線天澗時灌進褲管的水早冷透了,此刻正順著腿肚子往膠鞋里滲。
我能行。話剛出口就被趙大勇打斷。
他伸手托住竹簍底部往上一掂,濃眉立刻皺成個疙瘩:得有三十斤吧?不等她拒絕,粗糙的手掌已經(jīng)扣住背帶,我送你下山,你扶著牛背走,省得打滑。
黃牛似乎通人性,溫馴地側(cè)過身,濕潤的鼻子輕輕拱了拱林晚照的手背。
她摸了摸牛頸上的鈴鐺,金屬涼意透過指尖滲進血脈——這牛她認得,去年春播時趙大勇幫她家犁過地,牛脖子上的銅鈴還是她爺爺給打的,說響鈴鎮(zhèn)山鬼。
你這簍里裝的蕨菜?趙大勇把竹簍往自已肩頭一扛,腳步卻穩(wěn)得像山巖,我家那口子老說山上的野菜金貴,可我總覺得不如種苞米實在。
今兒見你背這么大一簍,倒想問問——這蕨菜能賣幾個錢?
林晚照扶著牛背慢慢挪步,沾泥的膠鞋終于踩上了硬實的土埂。嫩蕨菜收購站收一塊二一斤。她數(shù)著泥地上的牛蹄印,我這簍估摸二十斤,能換二十四塊。
二十四個鋼镚兒?趙大勇的眼睛亮了,草帽下的額頭泛著油光,夠給我家娃扯身新布衫了!他撓了撓后頸,你昨兒在曬谷場教大家認婆婆丁,我蹲邊上聽了半宿。
要不改明兒我也跟著你學(xué)采蕨菜?
省得總靠那幾畝薄田,遇上澇年就抓瞎。
林晚照望著他曬得黝黑的后頸,突然想起今早爺爺往她竹簍塞干餅時說的話:趕山不是一個人的營生,山養(yǎng)人,人得護山,護山就得大家一條心。她喉嚨發(fā)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里的《趕山筆記》:成啊,明兒我教你認陰坡的溝谷——蕨菜愛長在松針腐葉多的地兒,芽尖卷成小拳頭才最嫩。
趙大勇的笑聲撞得松枝上的水珠簌簌落,驚飛了兩只花雀。
林晚照跟著笑,腳步竟輕快了些。
等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山梁,夾皮溝的青瓦頂已經(jīng)在晨霧里冒頭,村口老槐樹下的收購站招牌被雨洗得發(fā)亮,山貨收購四個紅漆字刺得她眼睛發(fā)酸。
收購站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知遠抱著桿磅秤跨出來,藍布工裝的袖子卷到胳膊肘,腕子上還沾著墨點——準是剛記完賬。
他看見林晚照,眉梢一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