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的皮面是油布讓的,邊角磨得發(fā)亮。
林晚照翻開猛獸防范那章,爺爺?shù)淖舟E遒勁,寫著遇虎避其爪,遇狼忌落單,旁邊還畫了熊爪的拓印——是他年輕時在老林子里用草紙拓的。
她盯著那行字,想起黑熊撲向火把時的喘息聲,想起山娃子在耳邊喊姐我害怕,想起自已當時沒抖,現(xiàn)在卻抖得端不穩(wěn)筆。
她摸出鉛筆,在空白處添了幾行小字:遇熊勿逃,辨風向(熊鼻靈,逆風易被嗅);尋高處(老樹多枝,幼樹易折);忌尖叫(激其兇性)。筆尖戳破了紙,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已手還在抖。
記這些是對的。林老栓湊過來看,喉結(jié)動了動,我年輕那會兒在鷹嘴崖遇過熊,也是爬到樹上下不來。
后來我就想,山不害命,是咱們撞了它的道。他指了指筆記最后一頁,那里畫著歪歪扭扭的人參,你娘的藥錢還沒湊夠,明兒還得去采蕨菜。
林晚照合上筆記,油布封面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她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想起前山那片蕨菜地,嫩芽該有兩指高了,曬一天太陽就能賣個好價錢——收購站的陳知遠說過,頭茬蕨菜能賣八毛一斤。
第二天天沒亮,林晚照就起來了。
她往布兜里塞了兩個玉米面餅子,又往腰間多綁了根細繩——是用舊漁網(wǎng)拆的,結(jié)實得很。
獵槍擦得锃亮,火藥袋系在左邊,方便抽槍。
出門時林老栓往她兜里塞了把花椒:撒在腳邊,熊聞了犯迷糊。
晨光透過松針灑在蕨菜地上,嫩芽頂著層白絨毛,像剛出殼的小雞。
林晚照蹲下來,鐮刀貼著地面劃過去,蕨菜咔地斷在手里,帶著股清苦的草香。
她割了半簍,抬頭望了望四周——老松樹的影子斜斜鋪在地上,風里有松脂的甜,沒有異味。
遠處傳來陳知遠的喊聲。
她回頭,見收購站的自行車停在路口,藍布衫被風吹得鼓起來。
可還沒等她應(yīng),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沙沙聲,像有人在灌木叢里慢慢挪動,枯枝斷裂的脆響混在風里,越來越近。
林晚照猛地抬頭。
林晚照的后頸瞬間沁出冷汗。
那股混著松脂與腐葉的腥氣撞進鼻腔時,她的瞳孔猛地收縮——和昨日那只黑熊的氣味一模一樣。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摳緊鐮刀柄,指節(jié)泛白。
喉嚨發(fā)緊,卻還記得爺爺筆記里忌尖叫的叮囑,只敢用舌尖輕輕頂住上顎,把涌到喉頭的驚喘咽回去。
左腳后跟緩緩抬起,在松軟的腐殖土上碾出個淺坑,像山雀啄食般小心翼翼往后挪半寸。
黑熊的身影從灌木叢后顯出來。
油亮的黑毛沾著松針,前掌的肉墊壓斷枯枝時發(fā)出細碎的響,鼻尖濕漉漉地翕動著,正對著她的方向。
它的眼睛半瞇著,在晨光里泛著琥珀色的光,卻比昨夜更沉——昨夜是護崽的焦躁,此刻倒像盯上了獵物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