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會計的手指在小布包上頓了頓。
旁邊的小劉湊過來看,學(xué)徒工的藍(lán)布工裝還帶著洗不掉的油漬:“真的,她這個……”他抬頭看了眼張會計,又縮了縮脖子,“比前兒李嬸的干多了?!?/p>
張會計的臉沉下來。
他把小布包往桌上一扔,算盤珠子“啪”地磕在柜臺上:“就算干,婆婆丁也漲不了價。七毛,蕨菜一塊三——不能再多了?!?/p>
林晚照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
她望著張會計桌上的搪瓷杯,杯沿沾著茶漬,像塊褐黃的疤。
母親的咳嗽聲忽然在耳邊響起,一聲接一聲,像針在扎她的心。
她剛要開口,柜臺后忽然傳來響動——是算盤珠子被輕輕撥弄的聲音,很輕,卻蓋過了張會計的冷笑。
“張叔,我來吧?!?/p>
聲音溫和,帶著點書卷氣。
林晚照抬頭,看見柜臺內(nèi)側(cè)的木格子后面,一個穿白襯衫的身影直起腰,手腕上沾著山貨的碎屑,在晨光里泛著淡金。
柜臺后那聲“我來吧”像塊溫軟的棉絮,輕輕裹住了林晚照繃緊的神經(jīng)。
她望著穿白襯衫的身影繞過木格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曬得淺褐的皮膚——是收購站那個總蹲在角落記賬本的年輕人,前幾次來她見過,總垂著眼睛撥算盤,沒想到開口聲線這樣清潤。
陳知遠(yuǎn)接過竹簍時,指腹蹭到了她掌心的薄繭。
他把竹簍擱在秤盤上,先拈起一根婆婆丁,對著窗口透進(jìn)來的光看。
林晚照盯著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影子,忽然想起爺爺教她認(rèn)山貨時說:“好的婆婆丁曬干了,葉尖該像被風(fēng)吻過的金箔。”此刻陳知遠(yuǎn)指尖的那根,正泛著這樣的光澤。
“葉肉干透了,葉脈沒焦。”他轉(zhuǎn)頭對張會計笑,“張叔,您看這葉背的絨毛都收得服帖,確實曬得到位?!睆垥嫷乃惚P珠子在桌面上敲出“咔”的一聲,別過臉去看墻上的價目表,喉結(jié)動了動沒說話。
陳知遠(yuǎn)又捏起根蕨菜,拇指食指輕輕一折,“咔”地斷成兩截。
“卷拳緊,莖稈脆,沒曬過勁?!彼褦嗖鐪惖奖羌庑崃诵幔斑€有松針的清苦味,新鮮?!迸赃叺男⑻街弊涌?,工裝口袋里露出半截鉛筆,在本子上沙沙記著什么。
稱完重量,陳知遠(yuǎn)的算盤珠子撥得比張會計慢些,卻帶著股穩(wěn)當(dāng)?shù)墓?jié)奏感。
“婆婆丁八斤二兩,九毛一斤;蕨菜五斤七兩,一塊五——”他抬頭時眼睛彎成月牙,“一共四十二塊七?!?/p>
林晚照的指甲松開掌心,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掐出了月牙印。
她數(shù)過竹簍里的分量,原估摸著最多三十七八塊,此刻耳尖發(fā)燙——比預(yù)想多了四塊,夠多抓一副藥,還能給母親買塊紅糖。
陳知遠(yuǎn)從鐵皮抽屜里抽了張嶄嶄的五十元,指尖沾了點唾沫數(shù)零錢:“找你七塊三?!奔垘胚f過來時帶著點油墨香,他的手腕上還沾著山貨碎屑,在晨光里像撒了把金粉。
張會計“哼”了一聲,把搪瓷杯往桌上一墩,茶漬濺在賬本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