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還一塊五!林晚照的指甲掐進掌心,陳哥說省城收購單漲到十二塊了,你們壓價?
小丫頭片子懂什么行情?張會計把算盤撥得噼啪響,山貨這東西,今天金明天土,愛賣不賣。
竹簍被猛地提起來的風聲混著一聲悶吼。
李鐵柱扛著柴刀站在門口,曬得黝黑的臉漲成豬肝色:欺負人是不是?
我表舅在縣里開山貨行,走,晚照,咱不賣他!
林晚照被他拽得踉蹌了一步,竹簍在兩人中間晃蕩,蘑菇碰著簍壁發(fā)出輕響。
張會計的算盤珠子嘩啦掉了兩顆,他撲過去抓柜臺邊緣,油亮的背頭蹭到了蘑菇上的露水,幾縷頭發(fā)黏在額角。
哎哎哎——他的聲音突然尖了,眼睛盯著李鐵柱腰間的柴刀,又掃過林晚照懷里攥得發(fā)皺的紅布口袋,喉結(jié)動了動,這這蘑菇我再看看。
張會計的手指在算盤上僵了片刻,突然啪地拍了下腦門,油亮的發(fā)梢跟著顫了顫:哎喲,我這老眼昏花的!
晨露打濕的蘑菇看著小,實則水分足分量沉。他哈著腰把竹簍往自已跟前拉了拉,秤砣在秤桿上滑出清脆的咔嗒聲,二斤整,按上月的一塊五算,三塊錢。
林晚照盯著他泛紅的耳尖——方才被李鐵柱的柴刀嚇出的冷汗正順著后頸往下淌,在藍布衫上洇出個深灰色的月牙印。
她沒接錢,反而伸手按住秤桿:張叔,上個月您收王嬸的榛蘑時說山貨沒個準價,今兒這價可是陳哥說的省城行情?
張會計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指甲深深掐進柜臺的木縫里。
他瞥了眼李鐵柱腰間明晃晃的柴刀,又飛快收回視線,堆起的笑紋比松針還僵:那啥我記錯了,陳知青前兒確實說過松蘑走俏。他從抽屜里摸出三張皺巴巴的一塊錢,在掌心蹭了蹭才遞過去,小照你看,錢都備好了不是?
李鐵柱哼了一聲,柴刀往地上一杵,震得青磚縫里的青苔簌簌往下掉:晚照,咱走。
下回再遇上這號人,我扛著秤桿來!他說完當先跨出門檻,膠鞋在青石板上碾出吱呀的響,驚得屋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遠了。
林晚照接過錢,指腹重重碾過紙幣上的紋路——是陳知遠常用來墊賬本的草紙味兒。
她把錢塞進紅布口袋時,聽見張會計在身后小聲嘟囔:鄉(xiāng)下丫頭就是精什么?她猛地轉(zhuǎn)頭,張會計正手忙腳亂地擦柜臺,算盤珠子撒了一地,像散落的黑葡萄。
日頭西斜時,林晚照踩著山路上的碎金往家走。
竹簍空了,卻比裝蘑菇時更沉——紅布口袋里的三塊錢硌著肚皮,讓她想起今早母親咳得蜷成蝦米的模樣。
她摸了摸懷里的《趕山筆記》,爺爺用煙桿敲著書頁說山貨是活的,人心更活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
院門口的老杏樹正落著黃昏,母親倚在門框上,藍布衫被風吹得鼓起來。照照回來啦?她聲音輕得像飄在風里的杏花瓣,手卻攥著塊干凈的粗布,我煮了蕨菜粥,還熱乎著。
林晚照快步上前扶住她搖晃的肩膀,鼻尖撞上母親身上淡淡的藥香。今兒賣了三塊錢。她把紅布口袋塞進母親手里,看著那雙手抖了抖,又小心地把錢壓在箱底的舊棉絮下——那是母親藏藥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