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收購站時,小劉追出來塞給她個紙包:“我娘蒸的豆包,熱乎的?!绷滞碚沾蜷_,豆香混著松蘑香在風里散了,她咬了口,甜得舌尖發(fā)顫。
日頭爬到房檐上時,林晚照踩著曬得發(fā)白的山路往家走。
褲兜里的鈔票被l溫焐得發(fā)軟,她摸出《趕山筆記》,在松蘑那頁新添了行字:“好山貨是秤桿上的星子,不偏不倚,照得見人心?!憋L從山梁上吹下來,帶著股濕潤的土腥氣——要下雨了,后坡的榛蘑該冒頭了。
她加快腳步,遠遠看見自家煙囪冒起青煙,母親該是在熬藥了。
林晚照走出收購站時,后頸還能感覺到張會計那道淬了酸的目光。
她摸了摸貼在胸口的錢,布衫下的溫度透過粗布滲進皮膚——六塊七毛五,夠買兩瓶枇杷膏,再抓三副潤肺的中藥,剩下的兩角錢,該給母親買塊桂花糖。
她低頭看了眼褲兜鼓起的形狀,嘴角不自覺地翹了翹。
山風卷著松針香從坡上撲過來,吹得她額前的碎發(fā)亂飛。
小劉追出來時,藍布衫的下擺被風掀起個角,手里的紙包還冒著熱氣:“晚照姐!這是我娘特意多蒸的,說你趕早沒吃飯!”林晚照接過紙包,指尖觸到粗草紙的褶皺,豆香混著點柴火味鉆出來。
她想起小劉今早鼻尖沾的面粉,定是天沒亮就跟著張會計搬山貨,又抽空去灶房拿的。
“謝了。”她往紙包里塞了塊曬干的野山楂,“你拿回去給小侄女,酸口的?!毙⒍馔t地跑開,紙包在他手里顛了顛,像捧著什么寶貝。
轉過山彎,青灰色的土坯房出現(xiàn)在視野里。
院門口的老槐樹下,母親正扶著門框咳嗽,藍布衫的后背被汗浸得發(fā)深。
林晚照加快腳步,紙包在掌心攥得發(fā)緊。
“娘!”她喊了一聲,母親抬起頭,眼尾的皺紋被陽光照得發(fā)亮,“照照回來了?”
藥罐在灶上咕嘟作響,林晚照把錢掏出來時,母親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指甲縫里還沾著曬草藥留下的褐色痕跡。
“六塊七?”她數(shù)了兩遍,指腹摩挲著鈔票上的工農兵圖案,“夠抓三副藥了?!绷滞碚斩自谠钋疤聿窕?,火星子“噼啪”濺在褲腳,“明兒我去一線天那邊看看,聽李叔說林子里榛蘑冒得稠?!蹦赣H的手頓了頓,藥匙“當”地磕在藥罐沿:“一線天?那道澗水急,去年王老二家小子還摔了腿。”
林晚照從懷里掏出《趕山筆記》,牛皮封面被磨得發(fā)亮,翻到“榛蘑”那頁。
紙上用鉛筆密密麻麻記著:“松樹下陰坡,腐木旁,菌蓋淺黃,雨后三日出”,旁邊還畫了歪歪扭扭的蘑菇形狀。
“我記著爺爺說過,一線天的老紅松底下有腐殖土,最養(yǎng)榛蘑。”她指了指筆記角落的小標記,“再說我?guī)еC槍,過河點選在那塊青石板,水只到膝蓋?!蹦赣H的目光落在獵槍上——那桿擦得锃亮的老獵槍靠在墻角,槍托上還留著爺爺刻的“林”字。
她嘆了口氣,把藥碗推到林晚照面前:“喝口,去去山風的寒氣?!?/p>
藥汁苦得舌尖發(fā)顫,林晚照卻喝得很慢。
窗外的日頭西斜,把窗欞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趕山筆記》上。
她想起陳知遠翻開筆記本時,頁腳貼著的縣城收購單——那上面的價格比張會計報的高了近一倍,難怪張會計剛才臉色像泡了隔夜的茄子。
“以后要是還有好貨,我會優(yōu)先送來。”她當時說那句話時,看見陳知遠的睫毛顫了顫,眼底有光在跳,像山澗里的碎銀。
夜里起了霧,林晚照趴在窗臺上收曬了半干的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