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沒有碰到葉片。胸口的“石頭”只是微微搏動了一下,并未爆發(fā)強烈的抗拒。
林默松了口氣,顧不上滿手的泥污,立刻用挖出的泥土,迅速而仔細地將那點妖異的綠色徹底覆蓋、壓實。直到地面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異樣的痕跡,只剩下潮濕的深褐色泥土。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癱倒在草堆上,大口喘著粗氣,感覺比和石鱗蚓蜥搏斗一場還要累。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右臂的脹痛依舊,胸口的滯澀感沉重如故。但看著那片被重新掩埋、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泥地,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終于稍稍松弛了一點點。
至少……暫時藏住了。
——
翌日清晨,天色依舊陰沉,后山的霧氣比往日更濃,灰白色的水汽沉甸甸地壓在山林間,幾步之外便難辨人影。
林默被周笑笑半扶半架地弄出了草棚。后背的傷口在止血藤粉的霸道壓制下,表層勉強凝結(jié)了一層暗紅色的血痂,但每一次移動,深層的筋肉都傳來撕裂般的鈍痛。胸中那塊“石頭”的搏動似乎比昨日更清晰了一些,滯澀感也更重,讓他呼吸都帶著沉重的負擔。右臂的脹痛有所緩解,但依舊使不上力氣,軟軟地垂著。
“王扒皮開恩,讓你回雜役院躺著,省得死在后山還得找人收尸。”周笑笑一邊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滑的山徑上挪動,一邊嘴里閑不住,“合歡宗的仙子們一早就走了,嘖嘖,山門那邊那陣仗,飛舟跟云彩似的……”
林默沉默地聽著,目光低垂,看著腳下濕滑、布滿青苔的石階。蘇璃走了。那道冰冷的窺視,也隨之遠離。這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又松懈了一分。
快到雜役院時,遠遠便聽到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囂。平日里死氣沉沉的雜役院門口,此刻竟圍了不少人,大多是灰頭土臉的外門弟子和雜役,伸長了脖子朝著前山主殿的方向張望,臉上帶著敬畏、好奇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
“讓開讓開!堵這兒看神仙呢?”周笑笑架著林默,嘴里嚷嚷著,擠開人群。
林默被攙扶著,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縫隙,投向青木宗前山的方向。
濃稠的灰白霧氣之上,懸停著三艘巨大的飛舟。
舟體不知是何材質(zhì)打造,通體流轉(zhuǎn)著溫潤如玉的光澤,船首雕刻著繁復的合歡花與云紋圖案,在陰沉的霧靄中散發(fā)著淡淡的、如夢似幻的粉色光暈。飛舟兩側(cè),數(shù)道身著淡粉色衣裙的曼妙身影靜靜侍立,衣袂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如同云霧中綻放的仙葩。雖看不清面容,但那份超凡脫俗的縹緲氣質(zhì),已足以讓下方的凡俗弟子們屏息仰望。
飛舟最前方,一道身影卓然而立。
蘇璃。
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和濃重的霧氣,林默依舊一眼認出了她。她并未刻意散發(fā)什么氣勢,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雪山孤蓮。濃霧在她身邊繚繞,卻無法沾染她分毫,反而襯得她愈發(fā)清冷出塵。那雙冰湖般的眸子,似乎隔著遙遠的空間和無數(shù)的障礙,淡淡地掃過下方螻蟻般的人群。目光所及之處,喧囂瞬間低伏下去,只剩下敬畏的寂靜。
林默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下意識地低下頭,避開那道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目光,盡管知道對方根本不可能在人群中注意到他這樣一個傷痕累累的雜役。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搏動微微加快了一瞬,帶來更深的滯澀感。
“恭送蘇璃師侄!”青木宗主渾厚的聲音響起,帶著十足的客氣。
蘇璃并未回應(yīng),只是微微頷首。動作優(yōu)雅而疏離。
下一刻,三艘巨大的飛舟無聲無息地啟動,粉色的光暈流轉(zhuǎn)加速,如同三片巨大的粉色花瓣輕盈地旋入濃霧深處。速度快得驚人,眨眼間便只剩下幾個模糊的光點,隨即徹底消失在灰白色的霧海盡頭。
來得突兀,走得無聲。
下方的人群靜默了片刻,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議論聲,充滿了對仙家氣象的向往和對合歡宗仙子的憧憬。
“嘖,這才是神仙日子啊……”周笑笑架著林默,嘴里嘖嘖感嘆著,目光卻并未追隨遠去的飛舟光點,反而像是無意地掃過林默低垂的臉,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探究。
林默沒有理會周圍的喧囂,也沒有回應(yīng)周笑笑的感慨。他只是默默地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污的左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株妖異幼苗嫩莖冰涼柔韌的觸感。
走了。
那片帶來冰冷窺視的云,終于飄離了這座壓抑的山門。
而他體內(nèi)那塊冰冷的“石頭”,卻依舊沉沉地搏動著,如同埋下了一顆不知何時會引爆的種子。
周笑笑架著他,穿過還在議論紛紛的人群,朝著雜役院那散發(fā)著餿腐氣味的陰暗角落走去。林默的目光最后瞥了一眼前山主殿的方向,那片被濃霧籠罩的山巒,如同蟄伏的巨獸,默默地守護著某個埋葬在深淵邊緣的秘密。
他收回目光,感受著胸口的冰冷沉重和后背的鈍痛,一步步,踏入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