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深惡此事的奚充國站在傅介子旁,有些不太高興,遂道:
“任侍郎,粟特商賈掘了大漢將士之墓,此袍澤推刃之仇也,絕不可原諒,為何要帶他們來此?”
任弘看向奚充國,這是個喜歡將袍澤的性命與夢想扛到自己肩上的好人。據(jù)說奚充國親自帶著粟大的尸骸和衣冠,找到其家里,并攬下了供養(yǎng)粟大老母妻兒的重任。得到的三十萬賞錢,大半都留在了戰(zhàn)死袍澤家里。
對奚充國孤身傳訊之舉,任弘是敬佩的,更清楚他的執(zhí)拗與固執(zhí),遂緩聲解釋道:
“我已在信中說明此事,粟特有五城,互不統(tǒng)屬,譬如鄰居?!?/p>
“附墨城惡商觸犯大漢,驚擾將士英魂,與蘇薤城確實無關(guān)。鄰里連坐是秦時律令,我大漢似乎不用罷?更何況,史伯刀等人真心誠意,愿為惡鄰的罪過賠償,入貢三頭真正的白駱駝,并在居廬倉漢軍將士墓前祭拜賠禮?!?/p>
奚充國卻仍不買賬:“不論是否同一城邑,不過是一丘之貉!康居屢屢串通匈奴,冒犯大漢,而粟特人奸猾,過去數(shù)十年間,冒充使者入塞騙取賞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欺我大漢無人,不重罰不足以告誡諸邦?!?/p>
他甚至懷疑地看向任弘:“彼輩也來行賄過,被我趕走,你莫不是收了粟特人的賄賂?所以才為其說項!”
這話就有點嚴(yán)重了,任弘知道,傅介子是很討厭使團吏士無原則收取賄賂的。
因為傅介子曾說起過,漢武帝時,出使西域的使者之所以經(jīng)常辦砸事,與他們素質(zhì)低下,使端無窮,而輕犯法有關(guān)。出使途中勒索胡王,收受巨賄賂,卻耽誤了真正的使命。
好在他當(dāng)時只摸了那胡婢一下,然后便忍住了,清清白白??!
“不錯,粟特人是送來了美婢、黃金、寶石?!?/p>
任弘笑道:“但下吏一樣未收,只是和粟特人討要了幾樣?xùn)|西?!?/p>
說著便拿出了隨身攜帶的一點胡蘿卜、棉花種子,展示給傅介子和奚充國看。
“這是……香料?”奚充國聞了聞。
“種子?!?/p>
任弘將它們小心收好:“播撒在中原,可能會如苜蓿一般,擁有奇效的作物種子。”
張騫引進的飼料苜蓿,幾乎改變了漢朝的養(yǎng)馬業(yè),但這些種子有何奇效,光任弘在這空口白話,別人是不會信的。
他要表達(dá)的重點是:我沒收錢!
奚充國臉色這才好了些,朝任弘拱手:“是我言重了,不該無端懷疑任侍郎?!?/p>
任弘表示無妨,只與傅介子道:“傅公,其實下吏故意讓粟特人跑遍蔥嶺東西,為我找尋這些種子,還為了另一件事?!?/p>
“那便是考驗粟特人的能耐!”
“看看彼輩是否如自吹的一般,只要是世上能找到的貨物,都能弄到手。是否對蔥嶺東西,西域南北兩道的風(fēng)土物產(chǎn)了如指掌!”
傅介子聽出端倪來了,讓人關(guān)上門,問任弘道:“你又有何打算?”
“還是從傅公所贈兵書里學(xué)到的?!?/p>
任弘低聲道:“兵書中說,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驗于度,必取于人,知敵之情者也,此為用間!”
“粟特行商走遍西域南北,諸邦距離遠(yuǎn)近,道路水源,皆記錄于圖冊之上?!?/p>
“而每個大的城郭綠洲,甚至是匈奴諸王庭中,都有粟特人的商站人手,商賈最重要的是消息靈通,囤貨積齊,各地的人馬調(diào)動,風(fēng)雨災(zāi)異,彼輩了如指掌!”
任弘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與其不論良莠,將所有粟特人拒之門外,何不以絲帛關(guān)市之利釣之,讓粟特人為我所用,心甘情愿,做大漢的間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