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普通的問候,卻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李龍痛苦記憶的閘門。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卻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痛。
“好?好個屁!”
李龍突然激動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引得旁邊幾桌人側(cè)目。他渾然不覺,或者說毫不在意,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亮,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混合著鼻涕,狼狽不堪。
“我媽……我媽頭發(fā)全白了!我爸……我爸現(xiàn)在一句話都不跟我說!這個家……這個家他媽的完了!都完了!”
他用力捶了一下油膩的塑料桌面,震得杯盤哐當(dāng)作響。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亮子!”
李龍把頭深深埋進(jìn)臂彎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壓抑的嗚咽聲悶悶地傳出,像受傷野獸的悲鳴,
“是我害了她……是我親手把燕子害死了的!周婷……周婷她算個什么東西?我他媽就是被豬油蒙了心!我該死!我他媽最該死!”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悔恨和絕望,死死抓住陳亮放在桌上的手臂,力氣大得指節(jié)泛白:
“亮子!你告訴我!如果……如果能重來……如果時間能倒流……回到那個下雨天之前!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換!換她活著!換她好好的!”
他的聲音嘶啞而癲狂,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絕望哀求:
“一次機(jī)會!就給我一次機(jī)會!讓我好好對她!讓我贖罪!讓我證明給她看!求求你了……老天爺啊……求求你給個機(jī)會吧!把燕子還給我!把她還給我啊——!”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嚎叫出來的,聲嘶力竭,在喧鬧的燒烤攤上顯得格外刺耳。
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許多目光聚焦到這個崩潰痛哭的男人身上,帶著好奇、憐憫或是不耐。
陳亮的手臂被抓得生疼,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他平靜地看著李龍歇斯底里的樣子,看著那張被痛苦徹底扭曲的臉。直到李龍哭嚎的力氣耗盡,像一灘爛泥一樣癱軟在塑料椅子里,只剩下壓抑不住的抽泣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囈語“燕子……燕子……”。
陳亮這才緩緩地、一根根地掰開李龍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指。
然后,在周圍食客重新響起的喧鬧聲中,在烤串油脂滴落炭火發(fā)出的“滋滋”聲里,在河風(fēng)帶來的微涼水汽里,陳亮從風(fēng)衣內(nèi)側(cè)口袋掏出一個精致的小本子和一支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鋼筆。
他翻到空白頁,鋼筆尖在紙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他寫下幾個字符,動作流暢而優(yōu)雅,仿佛在簽署一份重要的商業(yè)文件。
寫完后,他將那張便簽紙撕下,輕輕推到癱在桌上、意識已然模糊的李龍面前。
潔白的便簽紙上,只有一行冷峻清晰的字跡:
“西·abs314”
字跡在廉價的彩燈光線下,反射出一種金屬般冰冷的光澤。那串曾經(jīng)帶來毀滅的車牌號,此刻靜靜地躺在充滿煙火氣的燒烤桌上,像一個沉默的邀請,又像一張通往未知深淵的門票。
陳亮端起自己那杯幾乎沒動的啤酒,對著昏睡過去的李龍,對著那張寫著死亡符號的便簽紙,對著喧囂而虛幻的塵世煙火,極輕地、幾不可聞地,碰了一下杯沿。
深邃的眼眸里,終于閃過一絲了然和掌控一切的了然。
李龍說到情濃處,一直唾罵著自己的不是。
“我他媽的真的不是人,小燕這么好的姑娘被我毀了?!?/p>
語畢,李龍拿起酒瓶就朝著自己的頭哐當(dāng)哐當(dāng)砸了三下。
好好的酒瓶子,瞬間化成了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