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在馬廄,身上總是臭烘烘的。下人們都不待見他,說他是撿來的垃圾。只有阿嬤對他好。阿嬤的兒子原是府里運馬糞的下人,后來莫名其妙死了。管家見她可憐,就收留了她,讓她在馬廄做些雜事。她不會說話,但很善良。每當她想說什么時候,就靜靜地看著他,他總能明白她心里的意思。
他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身量也比尋常人家孩子小。阿嬤看著心疼,便背著管家私賣草料買肉食貼補他。日子一長總會東窗事發(fā),阿嬤年紀大禁不住打,很快就不行了。
他守在阿嬤床前痛心哭喊,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啊…啊…”,像只絕望的小獸。阿嬤費力地伸入懷中,拿出一條精致的劍穗遞給他。這是她最后一次出門時在街上買的,本想送給他當六歲的生辰禮物。也就因這穗子,她才晚了一會回去,正巧碰到巡查的管家,事情兜不住露了餡。
她慈祥又不舍地望著他,目光中有千言萬語,他都懂。她說他不是撿來的垃圾,他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孩子。將來一定要個堂堂正正的好人。他哭著點頭,緊緊地握著她粗裂的手。阿嬤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便含笑而逝。
他哭得撕心裂肺,叁五個人都拉不住。隔日就發(fā)起高燒,夢中一直胡言亂語還打人。有人說,這孩子定是魔怔了,不如燒死算了。管家不許,小心翼翼地請示了主人,偷偷請了郎中來醫(yī)治。這才保住一條命。
后來……
后來的事他記得不是很清楚。只記得自己被當今圣上帶入了宮,給他看病,教他說話,請了老師,學(xué)了武藝。他似乎頗有些天賦,進步飛速,很快就進了侍衛(wèi)隊。大家隱約知道他不一樣,唯恐避之不及。他樂得不說話。侍衛(wèi)最怕戍夜,輪到誰當值,都愁云慘淡。但他慣與黑暗相處,每每看著萬家燈火一盞盞滅,他都莫名感到心安。久而久之,大家都把這守夜的活推給他。年末評定擢升侍衛(wèi)長,居然一致推舉他當選。
他升為侍衛(wèi)隊長,自然是威風凜凜。本就生得高大堅毅,人又冷峻寡言,不少小宮女都芳心暗許,幾次叁番打了新穗子偷偷塞給他。他每次都無情丟掉。
這輩子,沒什么人能讓他換下它。
他是個冷漠的人,只有冷漠才能保護自己。
可他沒想到,遇上公主就是他層層破防的開始。
她總是欺他、騙他,虛張聲勢地嚇唬他。他看透了她的囂張,卻依然拿她沒辦法,表面上恪盡職守,暗地卻悄然發(fā)芽。
少年人,心事長。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望著床邊的月光,盈盈不堪握。
公主的生活又恢復(fù)了平靜。她不再大呼小叫地使喚衛(wèi)準,也不再爬高上低做些引人注意的事情。小霜和秋露也沒當回事,畢竟公主的喜歡就像小孩子討糖吃,得到了片刻的歡愉,轉(zhuǎn)眼就拋之腦后。只有得不到的才會日思夜想。
公主其實還是有些難過的。
秋天的葉子落了,紛紛擾擾,風一吹就散落一地,難以拾起。
她常常花很多時間走在小徑上,踩一踩那些零落的枯葉。樹葉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她聽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斷了。
衛(wèi)準遠遠地跟著,一如往常。他盡忠職守著公主,不聲不響。脖頸的吻痕淡去,就好像從來沒有被吻過一樣。只有偶爾傳來若有似無的桂花香,他才一瞬間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