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無言以對。
李寶瓶拆臺道:“你喊她小石頭就行了?!?/p>
石春嘉像是一只炸毛的小貓,對李寶瓶怒色道:“不許喊小石頭!李寶瓶你也不可以!”
喜歡成天胡思亂想的李寶瓶,此時她的想法念頭,早已從小伙伴的綽號,轉移到別處去了,所以根本沒搭理石春嘉的反駁。
石春嘉卻是喜歡較真的性子,不厭其煩地跟李寶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只為了擺脫“小石頭”這個不討喜的綽號,因為石春嘉知道,將來到了齊先生的那座山崖書院,只要李寶瓶開口喊她一次小石頭,那么這個綽號估計就要徹底甩不掉了。
聽著身后兩個小姑娘你來我往的雞同鴨講,陳平安在臨近福祿街的時候,問道:“福祿街這邊有很多戶李姓人的宅子,你家在哪邊?”
陳平安想著只要不是四大姓的李家宅子,都行。
畢竟當時為了誘使正陽山老猿出山,他利用福祿街那棵子孫槐爬上了李家大宅的墻頭,說起來陳平安還用彈弓打碎了李家的兩只鳥食罐。
石春嘉沒好氣道:“她啊,就是墻外有槐樹的那戶人家,以前每次家里不讓她出門,怕她瘋玩,她就自己偷偷架梯子上墻,再沿著槐樹落在福祿街上。有次她爹娘實在是氣壞了,就把梯子搬走,非要她從大門進入,沒想到她直接就跳了下去,之后那個月她就沒來學塾,后邊兩個月,一直是拄著拐杖來的?!?/p>
李寶瓶并沒有覺得丟人現(xiàn)眼,而是一本正經道:“我事后反省了,那次是我落地姿勢不對,不該直不隆冬雙腳戳下去的,所以等我腿好了之后,我再去試就……”
石春嘉氣呼呼道:“不就是又休學半個月嗎?”
李寶瓶撇撇嘴,“
木人
陳平安吃著將近十年沒嘗過滋味的糖葫蘆,扛著槐枝返回泥瓶巷,經過一棟比自家祖宅還要破敗的宅子,陳平安心懷愧疚,想著是不是先跟阮師傅借些銀子,把這棟屋子給修一修,雖說從小就生活在這座泥瓶巷,可陳平安從來沒有見過這棟宅子有人居住,之前跟搬山猿在屋頂追逐搏殺,故意將其騙到這里,害得屋頂被老猿踩出個大窟窿,陳平安覺得必須把這個爛攤子攬在身上,否則以后免不了要風吹日曬,受那下雨刮風的罪,可能宅子原本還能熬個二三十年光陰,現(xiàn)在恐怕連五年都撐不過去,房屋棟梁會腐朽得很快,這一點,跟陳平安被蔡金簡強行“指點”的身軀,極為相似,都是八面漏風的境地,所以陳平安愈發(fā)心有戚戚然,想著怎么也要把這棟無主的宅子修好,不說多光鮮氣派,牢固結實總是跑不掉的。
陳平安不是沒有想過拿出一枚金精銅錢,跟人兌換成真金白銀或是銅錢,比如楊家鋪子的楊老頭,或是鐵匠鋪子的阮師傅,但是陳平安有一種直覺,金精銅錢這種東西,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每用掉一枚就是少一枚,至于銀子銅錢,到哪里都可以掙,無非是出力大小而已。所以陳平安決定先問阮師傅借借看,如果借不成,再用金精銅錢來解決難題,心疼肯定會心疼,但是既然有些迫在眉睫的問題,已經一清二楚地擺在眼前,總不能假裝視而不見,陳平安很怕虧欠別人。
陳平安回到院子,把那根小姑娘贈送的槐枝,靠著院墻斜放著,那塊價值連城的磨劍石依然還在籮筐里,不過當然不會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丟在院子,已經讓陳平安搬去了屋內,如果不是時間緊迫,陳平安恨不得在院子里挖個一丈高的深坑,將那不起眼卻值錢的磨劍石埋起來,斬龍臺,只是聽聽這名字,就感覺比那三袋子金精銅錢還要珍貴。
陳平安聽到隔壁院子的雞叫聲,宋集薪和稚圭離開小鎮(zhèn)的時候,顧不上那一籠子的老母雞和雞崽兒,估計這會兒有點餓傷了,陳平安去屋內拿起那串鑰匙,再從自家?guī)弦话训久?,走向隔壁院門,打開雞籠,蹲下身一點點漏出指縫。喂過了雞,陳平安打開灶房的房門,想看看有沒有稻谷之類的余糧,以免白白放壞發(fā)霉,結果進了灶房,讓陳平安大開眼界,一大缸大米,只是打開蓋子一看,陳平安就飽了,櫥柜里鍋碗瓢盆,應有盡有,墻壁那邊還掛著一排火腿和魚干,一切收拾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大小物件,雜而不亂。
陳平安突然被灶臺附近的一對柴禾吸引住視線,走近蹲下,果不其然,是那次看到稚圭用菜刀劈砍的木人,她根本不會砍柴,所以當時砍了半天也收效甚微,換成是陳平安三下兩下,就能把約莫等人高的木人給劈爛,此時此刻,陳平安蹲著低頭,發(fā)現(xiàn)木人很奇怪,身上刻有很多的紅點,遍布全身,稀疏不定,有些地方密密麻麻攢簇在一起,有些地方隔著老遠才有一粒朱砂似的紅點,陳平安拿起一截木人胳膊仔細望去,每一粒紅點旁邊,竟然還刻有極其微小的墨色小字,紅點本就米粒大小,那些小字的筆畫就更加細不可見了,也就虧得是陳平安,換成尋常人的眼力,恐怕只看作是紅點和黑點而已。
陳平安嘗試著將那些殘肢斷骸重新拼湊起來,沒過多久,木人就重現(xiàn)原形,幸運的是木人并未缺少什么大件,遺憾的是許多拼接起來的地方,紅點和黑字已經被稚圭的菜刀砍掉或是刮磨殆盡,估計相對完整的朱點墨字,還剩下十之七八。
陳平安起身去打開窗戶,讓灶房光線更加通透明亮,這才繼續(xù)蹲下身,仔仔細細看過去,不敢漏過任何一點細節(jié),這就耗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雖然陳平安不認識絕大多數(shù)的墨字,但是依然盡力記住它們的筆畫結構。
對于讀書識字,陳平安內心深處一直懷有期望。
做窯工的時候,許多次陳平安登上山頂后,遠眺小鎮(zhèn),除了尋找泥瓶巷在哪個方位,往往
火龍走水
陳平安回到鐵匠鋪子,勞作之后,趁著吃飯休息的時候,陳平安端著碗,找到和阮姑娘一起蹲在檐下的阮師傅,陳平安說要借錢,可能要十五六兩銀子。阮邛甚至沒有詢問陳平安借錢的理由,停下筷子,斜瞥一眼草鞋少年,蹦出兩個字,“滾蛋。”
陳平安趕緊乖乖跑路。
阮秀皺眉道:“爹,你就不能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