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即有些惱火,撐著荷葉傘站起身,“知道為何你們人間有個‘破相’的說法嗎?確實是真事,但是凡夫俗子的破相一事,本就是在命理之中,哪怕是改名字,都在大的規(guī)矩之內,所以不礙事。但如果涉及到長生橋,體內諸多氣府竅穴的改變,就是一樁大事了。”
“修行本就是逆流而上的舉動,說難聽點,就是悖逆天道,練氣士所謂的證道,實則是證明自己的大道,能夠讓天道低頭,老天要我生老病死,我偏要修成無垢金身、福壽綿延、永享自由,要老天爺捏著鼻子承認自己的長生久視,你想想看,何其艱難。”
“若是能夠輕而易舉搭建長生橋,那些山上的仙家門閥,只要老祖宗動動手,豈不是輕輕松松就滿門子孫皆神仙了?因為人之經脈、氣府和血統(tǒng),本就是天底下最玄之又玄的存在,要知道道家推崇的‘內外大小兩天地’,這座小天地,說的就是人之身軀體魄,除了寓意自身是天然的洞天福地,而長生橋的意義,就是勾連兩座天地的橋梁,故而此事當真是難如登天,不是沒有人能做到,但是付出的代價會很大,對于修路建橋之人的境界,要求極高,而且僅限于陰陽家、醫(yī)家這些流派的大練氣士,這也是這些學說流派之所以不擅殺伐,卻依然屹立不倒的緣由之一?!?/p>
看到少年雖然眼底有些失落,可并不沮喪,劍靈便放下心來,促狹笑道:“現(xiàn)在不管如何,小平安你先淬煉體魄,打好基礎,肯定是好事。要不然以后,等我磨礪好了劍條,你要是連提劍都提不起來,那就太丟人了??蓜e以為提劍一事很簡單,在酸秀才的山河畫卷里頭,那是他給了你十境修士的‘假象’,尋常九境修士的體魄,可能比不得五六境純粹武夫,可是志在打破門檻的十境修士,就沒有一個敢小覷淬體一事的蠢貨,絕大多數(shù)都會在這一層境界里,靠著實打實的水磨功夫,變得比純粹武夫還勤懇,一點一滴打磨身軀和神魂,容不得有半點瑕疵漏洞,所以這才造就了世間十境練氣士,全是水底老王八的有趣格局?!?/p>
陳平安把這些話全部牢牢記在心頭。
白衣女子站在院子里,笑道:“小平安,一定要等我六十年啊,還有,到時候可別變成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實在是大煞風景,小心我不認你這個主人?!?/p>
陳平安站起身,剛要說話。
她已經向他走來,伸出手掌,做出要擊掌為誓的姿勢。
陳平安連忙高高抬起手。
只是兩人的手掌,最終在空中交錯而過。
原來白衣女子已經消散不見,就此離去。
陳平安坐回原位,突然一拍腦袋,想起那把槐木劍,忘了詢問她和文圣老先生,那個躲在木劍中的金衣女童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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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在秋蘆客棧的一間密室喝著茶,客棧的二當家,劉嘉卉,在郡城高層大名鼎鼎的劉夫人,就像一名卑微婢女,小心翼翼察言觀色,謹慎打量著這名表露身份的大驪國師。
她所在的紫陽府,本就是被大驪拉攏過去的黃庭國棋子,這樁盟約,是極少露面的開山祖師,親自點頭許可的,紫陽府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尤其是像劉嘉卉這種自認大道無望的外派子弟,對于朝廷官府這類世俗權勢的象征,會格外上心。
雖說黃庭國洪氏皇帝,歷來奉行祖制優(yōu)待仙家,只可惜一個小小的黃庭國,能夠讓牽連極深的靈韻派死心塌地,卻沒辦法讓紫陽府這類門派勢力效忠,因為池塘太小了,水底下的蛟龍希望擁有更加寬廣的地盤。
紫陽府比起那個只想要一個“宮”字的伏龍觀,野心更大。
劉嘉卉沒有傻到眉心有痣的俊秀少年自報家門,就愿意相信,理由只有一個,是站在少年身邊的那個青袍男子,表現(xiàn)得比她更像一個下人。
劉嘉卉想不出黃庭國有誰,能夠讓這位心狠手辣的寒食江水神,心甘情愿地擔任奴仆。
崔瀺隨口問過了紫陽府內部的情況后,突然笑問道:“魏禮這個郡守大人,是劉夫人的情郎吧,以后多半會成為大驪的攔路石,如果我要你今天親手殺了他,夫人舍不舍得動手???”
劉嘉卉頭腦一片空白,身體緊繃。
崔瀺樂呵呵道:“瞧把你嚇的,我是那種棒打鴛鴦的人嘛。”
劉嘉卉微微抬起視線。
只見那位白衣少年自顧自點頭笑道:“對啊,我就是這種人。”
劉嘉卉欲哭無淚,臉色慘白。
少年擺擺手,“善解人意”道:“但是要你親手sharen,太殘忍了,況且紫陽府如今跟大驪結盟,我不會讓兢兢業(yè)業(yè)操持這份家業(yè)的劉夫人為難,我身后這位水神老爺,本就跟那魏大人關系一般,由他來殺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