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沒好氣道:“接下來你只要安分守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p>
若是這種話,是自己這種人說出口,崔瀺打死不信,可要是陳平安嘴里說出來的,崔瀺當然深信不疑,只是起先腳步還是有些飄忽,不過越走越快,越來越輕松,最后小跑到石桌旁,趴在桌面上,壓低嗓音道:“先生,我剛才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千真萬確!你信不信?”
陳平安抬起頭,認真看著這家伙的眼睛,最后點了點頭。
崔瀺在這一刻,竟然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
可想而知,這趟出關之行,對于少年崔瀺而言,是如何得多災多難。
崔瀺諂媚笑道:“先生,不然我?guī)湍隳サ??做弟子的,總是這么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寢食難安啊。”
陳平安瞥了他一眼,“滾?!?/p>
崔瀺裝模作樣地重重嘆了口氣,直腰起身,畢恭畢敬作揖行禮后,這才告辭轉身,大搖大擺走回自己屋子,吹著口哨,心情大好。
陳平安看著那家伙的瀟灑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是不是之前在水井底下待久了,腦子也進水了?
送君已千萬里
在秋蘆客棧住了三天,最后是林守一說再住下去已經(jīng)意義不大,已經(jīng)吸收不到太多靈氣,尤其是不知為何,每次在亭子吐納久了,會感受到一股好像是利器散發(fā)出來的銳氣,體魄神魂竟然有些經(jīng)受不住,林守一難得開玩笑,讓陳平安去井底看看有沒有寶貝。
陳平安大致猜出真相,一定是自己跟崔瀺的那場交手,那兩縷離開氣府的劍氣,傷到了這處老城隍遺址的山水氣運,由于涉及到劍靈,陳平安不能多說什么,只好在離開客棧的時候,多瞧了崔瀺幾眼,后者本來這兩天心情大佳,走路帶風,給陳平安看了兩眼后,立即就老實許多,崔瀺有些摸不著頭腦,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是哪件壞事遭了報應。
一行人離開客棧的時候,剛好有人準備下榻秋蘆客棧,崔瀺目不斜視,但是李寶瓶三個孩子都倍感驚奇,原來是之前那位黃庭國老侍郎,帶著家眷仆役,一路游玩來到了郡城,客棧外邊的巷子里停了三輛馬車。
他鄉(xiāng)遇故知,戶部老侍郎開懷大笑,尤其是看到李寶瓶李槐幾個孩子都將草鞋換成了靴子,穿了嶄新衣裳,朝氣勃勃,老人愈發(fā)欣慰,一定要送他們出城。
老侍郎的家眷里頭,一位衣著素雅、氣態(tài)雍容的女子,一位器宇軒昂的青袍男子,最為引人注目,老人介紹說是他的長女和幼子,說是讀書都沒出息,想要靠子女光耀門楣是奢望了。聽著父親當著外人的面抱怨,青袍男子一直面無表情,那成shunv子笑望向那些少年少女和孩子,最后定睛望向于祿,女子笑意更濃,像是無意間找到了一道最美味的山珍野味,女子像是咳嗽難忍,連忙側身低頭,抬起袖子遮住猩紅嘴唇,干咳兩聲。
寬大袖口內(nèi),真實的景象,是女子偷偷咽了咽唾沫,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
擔任馬夫的高大少年微笑如常,轉頭望向崔瀺,“公子,我們何時動身?”
崔瀺漠然道:“動身?!?/p>
老侍郎哈哈笑道:“我這副老身子骨,之前偶染風寒,實在是經(jīng)不起風吹日曬嘍,與崔公子同坐一車好了,剛好向崔公子討教崖刻一事。你們兩個,在后邊跟著,若是不愿步行出城,乘不乘坐馬車隨你們自己?!?/p>
兩輛馬車駛出行云流水巷,前邊馬車車廂內(nèi),崔瀺和老侍郎相對而坐,氣氛沉重。
表面身份是黃庭國侍郎的老人抱拳道:“這趟老朽不請自來,希望國師大人恕罪?!?/p>
眉心一點朱砂的白衣少年,雙指摩挲著腰間玉佩,很不客氣地凝視著老人,言語更是冒犯,“是你家那條小zazhong唆使你來一探究竟的?想要看看我到底有沒有能耐打殺你們父子?”
曾經(jīng)在那一晚,醉酒泛舟去往星河的老人,并不動怒,神色和藹道:“國師大人,我那幼子本事不大,小心思卻不少,這次委實是又怕又喜,沒了定力,才通知于我,希望我?guī)椭鲋\劃策,應該如何配合國師和大驪,這如何能算試探?國師大人誤會了,也高看了我這幼子?!?/p>
崔瀺搖頭道:“我行事從不管你們怎么想,我只管看你們?nèi)绾巫?,以及最后的結果,所以既然那個小zazhong壞了我的規(guī)矩在先,我自有教訓他的手段在后,你這個當?shù)睦吓老x,若是不服氣,打算撕毀盟約,不去當那個披云山新書院的山主,這一切,我們不妨慢慢算計,只看誰道高一尺誰魔高一丈了?!?/p>
老蛟化身的老侍郎臉色陰沉,“國師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家幼子如此行事,便是有些許過界,可對手握大權的國師而言,難道不是大局為重嗎?難道我這點面子都沒有,不值得國師網(wǎng)開一面,通融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