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驪這趟之所以執(zhí)意前來小鎮(zhèn),要親眼見一見“年輕”道人,何嘗不是心存敬畏和仰慕,是一種最簡單最純粹的情緒。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如果真的能夠走到跟前,親眼看上一眼,亦是人生一樁天大幸事。
大驪皇帝突然流露出一絲僥幸和忐忑,“掌教真人在此,我能否逃過一劫?”
陸沉笑著搖頭,“流淌在人間的璀璨星河之中,你本就屬于比較明亮的那種,貧道當(dāng)然能夠延長你的壽命,別說是十年百年,千年都不難,但是只要貧道出手改變命數(shù),恐怕你就得放棄祖業(yè),跟著貧道去往別處天下,才能真的活命,否則你真當(dāng)禮圣的規(guī)矩是擺設(shè),文廟里頭的那些個神像,一個個全是死人?”
大驪皇帝嘆息一聲,久久無言。
陸沉斜眼打量那位神色古板的少年,笑呵呵道:“宋集薪,或者喊你宋睦?這么巧,咱倆又見面啦,那么你知不知道,齊靜春很看重你?當(dāng)初繼承文脈香火的關(guān)鍵人物,你是有一份的?可不單單是齊靜春對貧道施展的障眼法,那么簡單,否則我家雀兒,絕不會叼走你丟出的那枚銅錢。只可惜,你的命不錯,差了一點點運氣,就這么一丟丟。”
陸沉伸出彎曲的拇指食指,只留出一條縫隙,譏諷道:“齊靜春送給你的幾本書,真正的一脈文運所在,你竟然一本都不愿意帶走,你要知道,天地有正氣,可虛無縹緲的正氣,那是自有其靈性的,別人給你的東西,你自己雙手接不住,怨不得誰啊?!?/p>
宋集薪心境大亂,汗流浹背。
大驪皇帝輕聲喝道:“宋睦!”
宋集薪總算恢復(fù)一絲清明,但還是渾身顫抖,搖搖欲墜。
陸沉繼續(xù)調(diào)侃道:“小子,這就慌啦?悔青腸子了?宋集薪,那你有沒有想過,雙手捧住了好東西,你承擔(dān)得起那份后果嗎?驪珠洞天一事,齊靜春為何而死,拋開你的齊先生自己求死之外,不愿躲入那座老秀才留給他的洞天,這些不提,最主要是那天道反撲。你小子只要沾上一點,就意味著很長的歲月里,不得安寧。就算你當(dāng)上了大驪皇帝,又如何?就算大驪鐵騎的馬蹄聲把南海之濱踩爛了,又能如何?”
大驪皇帝一只手重重按住少年的肩膀,沉聲道:“不要多想什么!”
陸沉不再咄咄逼人,懶洋洋道:“世人總是喜歡悔恨擦肩而過的好事,忙著羨慕別人的際遇和福緣,哈哈,真是好笑又好玩。”
大驪皇帝收回手掌,手心早已滿是汗水,臉色愈發(fā)慘白,“陸掌教,能否放過大驪一馬?”
陸沉一愣,猛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語成讖!”
陸沉先是環(huán)顧四周,最后瞇眼望向高處,微笑道:“如何?這可不是貧道強人所難。放心,以后如何,就靠‘順其自然’四個字了,貧道沒功夫在這邊空耗光陰,說句難聽的,如果不是齊靜春,貧道才不樂意在你們的地盤寄人籬下?!?/p>
隔壁攤子的老道人,迷迷糊糊,自打年輕道人在自己攤子落座后,老道人便一直在犯困打盹,而且也沒生意臨門了,所以老人就那么獨自坐著,只是老道人自己都不清楚,掌心紋路悄然更改,壽命隨著一條紋路悄然綿延開來而增長,這即是渾然不知的福緣加身了。
因為年輕道人被陸家導(dǎo)致的糟糕心情,在今天總算有了好轉(zhuǎn),便隨手“法外開恩”了一次。
大驪皇帝帶著宋集薪告辭離去,男人百感交集,不敢回頭望去。
陸沉沒來由感慨了一句,“天地造化,妙不可言?!?/p>
三教和諸子百家的圣人們,以及千年豪閥中的豪杰梟雄,其實都很忙碌的,為了這即將到來的大爭之世,各自落子布局。
這一切,春風(fēng)化雨,世俗百姓沐浴其中,善惡有報,福禍自招。
年輕道人打了個響指,天地清明,轉(zhuǎn)頭望向西邊大山方向,“走吧走吧,之后一切都跟你無關(guān)了?!?/p>
老道人打了個激靈,抹了抹嘴角口水,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并沒發(fā)現(xiàn)異樣,便唏噓歲數(shù)到底大了,不服老不行,受不住這倒春寒的冷風(fēng)凍骨嘍。然后老道人發(fā)現(xiàn)那個年輕人又笑嘻嘻坐在攤子前的長凳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欠揍模樣,老道人想著先前好大一樁生意給狗叼走了,哪里再愿意給這后生傳授金玉良言,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以后給搶了生意找誰哭去,便很不耐煩地揮動袖子,“滾滾滾,你小子沒啥慧根悟性,貧道教不了你,趕緊讓開,別耽誤貧道做生意!”
陸沉雙手死死按住攤子,厚著臉皮道:“別啊,老仙長給說道說道,以后小道好去自家地盤吆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