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上,皇帝殷績怔怔出神,長久保持仰頭的姿勢。
親眼瞧見那蜆身死道消之時,確實是一幅波瀾壯闊的絢爛畫面。殷績神色頹然,就算猜得到他們興許能夠白日斬鬼,又怎么能夠想到他接得住那場天殛的大道反噬,當(dāng)真幫助寶瓶洲逃過一劫?替浩然天下守住一洲的陽間。只要接不住,那他就注定是浩然天下的千秋罪人了啊,任他將來境界再高,在人間縫補再多,哪怕再過三千年,一萬年!他還是那個導(dǎo)致一洲陸沉為陰冥鬼蜮的罪人!
“周海鏡”已經(jīng)脫困,她緩緩飄落在地,以長槍拄地,那副彩甲破碎不堪,臉頰與手臂俱是白骨裸露,一桿長槍銹跡斑斑。
周海鏡長呼出一口氣,她身上諸多神通重寶和飛劍一一歸還地支修士。
宛如天地渡大劫,輕舟已過萬重山。
意氣生
大日已經(jīng)落下,天邊余著漾著的那片紅暈,宛如美人不小心涂抹歪斜的一撇胭脂,她舍不得擦拭干凈,它想要多看一會兒人間。
水榭之內(nèi),容魚見少女已經(jīng)不那么拘謹(jǐn),她就站起身,看了眼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等待國師的身影出現(xiàn)。
韓祎始終正襟危坐,韋赹渾身不自在,胖子只好跟那個叫陳溪的外鄉(xiāng)少女聊些京城趣事,沒話找話,是酒樓東家的看家本領(lǐng)。
五岳神君和大瀆水神們已經(jīng)撤掉大陣,金身紛紛返回了道場。從頭到尾看不太真切,就像霧里看花。
寶瓶洲迎來了淺淡的夜幕,漸漸亮起了一些柔和的燈火,燈火照耀之下,可能是推杯換盞的酒局,可能是泛著墨香的書籍,燈火映照四周,也可能是帝王的森森宮闕,將相公卿的雕梁畫棟,百姓人家的裊裊炊煙。
若是云中仙人作鳥瞰,桐葉洲的夜幕,終于不再那么死氣沉沉了,有了些生氣,尤其是那條暫時尚未合龍的嶄新大瀆兩岸,通宵達旦的大興土木,既有此起彼伏的仙家手段,開山導(dǎo)流,也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青壯漢子們的繼續(xù)勞作,他們可以按時辰算錢,晚些睡覺,不遠(yuǎn)處簡陋卻也算潔凈的屋舍里邊,在白天幫忙做些零碎活計的婦孺老幼們,就可以睡得更安穩(wěn)些,再稍遠(yuǎn)些的地方,還有新建的學(xué)塾,孩子們?nèi)羰窃敢馊ツ沁呑x書求學(xué),不必花錢就是蒙童了,據(jù)說好些教書的夫子先生,他們都曾是極有名、極有學(xué)問的讀書人,興許耐心和脾氣有好有壞,他們教的學(xué)問,總是真的好的……所以這條蜿蜒在桐葉洲大地之上的燈火長線,顯得輝煌異常,甚至要比北邊的寶瓶洲齊渡和北俱蘆洲濟瀆,好像都要明亮一些。
戰(zhàn)場,陳平安收起法相和兩把狹刀,如一片落葉飄落在周海鏡附近,笑道:“辛苦了?!?/p>
周海鏡搖搖頭,咧嘴笑道:“拿錢辦事,天經(jīng)地義。大驪朝廷眼光好,選中我,肯定不虧?!?/p>
松開手指,那桿鐵槍依舊拄地,周海鏡卻是一個后仰倒地,直接躺在地上,抱怨道:“疼死了人?!?/p>
周海鏡怔怔看著天幕,好像視野中依舊是青絲蠕動的景象,她有些心有余悸,問道:“陳平安,如果你沒有那個身份,不曾預(yù)支武運給我,我是不是都撐不到硯開啟那座道場就要落???”
陳平安點點頭,“如今地支的真實戰(zhàn)力,大致介于弱飛升和強飛升之間,比較挑對手。對上蜆,肯定不夠看。不必氣餒?!?/p>
周海鏡點點頭,懂了,對手是殺力不錯的飛升境,他們地支就是弱飛升,如果對手殺力不夠,那他們就是貨真價實的強飛升。
她是山巔境瓶頸武夫,被拔苗助長似的,直接提升為止境神到一層,而她又是地支一脈的大陣關(guān)鍵所在,按照曹酒鬼的那個說法,其余十一人的境界攀升,多掌握幾門神通,多煉化幾件寶物,都只是加法,唯獨她,是什么來著?術(shù)數(shù)里邊的那啥,乘算?
周海鏡瞥了眼那桿鐵槍,問道:“真是那位蘇巡狩的沙場遺物?”
陳平安點點頭,“所以不要辱沒了它?!?/p>
周海鏡說道:“爭取。”
陳平安說道:“蜆之所以故意陪你們多耍一會兒,是有兩份私心的。其一,是苦手通過那把停水境仿冒出來的次一等真跡‘蜆’,或是我到處撿取的那些術(shù)法神通痕跡,它們都是絲絲縷縷的大道傳承,可能是她想以一位純粹學(xué)道人的身份,在人間留下點什么。此事不作準(zhǔn),只是我猜的?!?/p>
周海鏡雙手枕在后腦勺下邊,翹起腿,“一直想不明白你們這些修仙的,成天在想什么,所以‘其二’就不必跟我解釋了。我要睡個飽覺!一覺睡到自然醒,再大吃大喝,大酒大肉……”
說著說著,周海鏡就驀然精神起來,掙扎著站起身,“有收益么,能分紅嗎?這場架打完,有沒有額外的好處?”
陳平安笑道:“至少有個‘優(yōu)’字考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