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形那聲“我知道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阿希莉帕心中漾開危險(xiǎn)的漣漪后,便再無波瀾。他不再追問藤田與山本的細(xì)節(jié),也不再提及雪崩。小屋內(nèi)的氣氛陷入一種奇異的平靜,只有爐火噼啪作響。他拿起桌上那份關(guān)于學(xué)校物資需求的清單,垂眸翻閱,神情專注,仿佛剛才那段足以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對話從未發(fā)生。
阿希莉帕安靜地坐在他對面,雙手捧著粗糙的陶杯,小口啜飲著微燙的熱水。她的目光大部分時間依舊流連在尾形低垂的眉眼和翻閱紙張的修長手指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偶爾,她會微微前傾身體,看似隨意地指著清單上的某一行:
“百之助……這個炭筆……庫坦的孩子們用得慣嗎?還是東京的那種更滑些?”
或者,
“聽說新來的日語教員很嚴(yán)厲……孩子們會不會怕得不敢上學(xué)啊?”
她的問題瑣碎而“天真”,將話題牢牢鎖定在學(xué)校的“瑣事”上,仿佛一個只關(guān)心皮毛、對深層暗流毫無所覺的婦人。
尾形對她的提問反應(yīng)平淡,只是偶爾“嗯”一聲,或簡短解釋兩句,目光始終未離文件。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追問都更讓阿希莉帕感到無形的壓力。她深知,他像最老練的獵手,正在消化信息,評估局勢,醞釀著致命的一擊。
尾形的到來,像一塊巨石投入庫坦看似平靜的湖面。小野派系的監(jiān)工山本,一改昨日的陰沉,臉上竟掛起了幾分刻意的謙恭,指揮工人干活時也收斂了許多。然而,他眼底深處閃爍的怨毒和不安,卻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更加洶涌。他頻繁地派人往鎮(zhèn)上跑,行色匆匆。
白石敏銳地捕捉到了山本的異常。他利用商隊(duì)伙計(jì)的掩護(hù),在鎮(zhèn)上酒館“偶遇”了山本的心腹。幾杯劣酒下肚,加上白石刻意拋出的“尾形少佐似乎對藤田老板很感興趣”的模糊信息,輕易地撬開了對方的嘴。心腹醉醺醺地抱怨山本讓他們連夜清理賬目,還燒掉了一些“沒用的舊紙”。
與此同時,尾形并未在營地過多停留。他帶著兩名近衛(wèi),由熟悉地形的族人引路,親自去查看了雪崩現(xiàn)場。他站在崩塌區(qū)邊緣,沉默地凝視著那片被白雪覆蓋的狼藉,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散落的碎石、斷裂的樹木,以及……幾處被新雪半掩、但依稀可辨的、并非自然崩塌所能形成的撬痕和火藥灼燒的微小痕跡。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對身邊的近衛(wèi)低聲吩咐了幾句。近衛(wèi)立刻拿出相機(jī),對著那些痕跡從不同角度拍攝。
三天后的清晨,庫坦還籠罩在破曉前的寒意中。幾輛沒有任何標(biāo)識、但車身線條冷硬的黑色汽車,如同幽靈般沖破晨霧,徑直駛?cè)胄℃?zhèn),停在了山本租住的院落前。
車門打開,下來的人并非尾形,而是幾名穿著筆挺憲兵制服、神情冷峻如鐵的軍官。為首者肩章上的軍法處徽記在微弱的晨光中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他無視了門房驚恐的阻攔,直接出示了蓋著鮮紅印章的逮捕令:
“山本一郎!你涉嫌勾結(jié)奸商藤田,盜賣帝國軍需物資,偽造賬目,證據(jù)確鑿!奉軍法處令,即刻逮捕!”
聲音如同寒鐵相擊,冰冷地砸碎了清晨的寧靜。
山本衣衫不整地被從被窩里拖出來,臉色慘白如紙,歇斯底里地掙扎嘶吼:“誣陷!這是尾形排除異己!我要見小野參謀!我是小野參謀的人!”
回應(yīng)他的是冰冷的鐐銬“咔嚓”上鎖,以及一記毫不留情的槍托重?fù)粼诟共?!“呃啊——!?/p>
山本痛苦地蜷縮下去,再也發(fā)不出像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