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寧連夜修書,將荊襄的稻棉長勢、朱溫探子的動向以及洛陽城內的暗流,一一寫在嶺南的棉紙上,字跡里帶著甲胄未涼的鋒銳。
他喚來親衛(wèi)中最擅辨路的少年,讓他將信綁在黃巢飛鴿的腿上,鴿哨輕響時,少年說這鴿子上次帶回的棉絮還留著,等凱旋時要做成墊絮。
飛鴿振翅沖向夜空,翅膀劃破丑時的薄霧,黃寧望著它消失在洛陽方向,忽然想起老書生說過,信鴿認路靠的不是眼睛,是心里的歸處。
三日后,黃巢的回信隨著晨露送到,信紙是洛陽的麻紙,上面只有三個字:“待君令”,筆力沉得像要刻進紙里。
黃寧召集眾將,將麻紙鋪在新織的“稻棉和”旗上,晨光透過旗面的金線銀線,把三個字照得發(fā)亮。
“朱溫燒我棉田,是怕荊襄的生機傳到洛陽?!秉S寧的長矛在地上劃出淺溝,像在勾勒進軍的路線,“他越怕,我們越要把稻棉種進洛陽的土里。”
前太守的女兒捧著新釀的棉籽油進來,油香混著墨香漫開,她說婦人們已把油罐裝滿了馬車,既能點燈,也能當火攻的引信。
老書生顫巍巍地捧來一疊《護棉謠》,說已讓孩子們抄了千份,到了洛陽就貼滿城墻,讓百姓知道誰才是真心護著他們的田。
織錦匠的兒子扛來面新旗,比城樓的那面更闊大,金線銀線外又加了圈紅棉線,繡成道堅不可摧的邊框。
黃寧看著那面旗,忽然想起埋在磚縫里的稻芽,此刻大約已把根須扎得更深,正等著破土而出的號令。
他讓人備馬,親衛(wèi)牽來匹嶺南的矮腳馬,馬鞍上墊著中原的棉墊,邊角處繡著小小的稻穗,是前太守的女兒昨夜趕制的。
出發(fā)前,黃寧去了趟棉田,那些被燒過的棉苗已抽出新枝,棉桃鼓脹得像要裂開,指尖一碰就能滲出白絮。
他摘下片最新的棉葉,夾進給黃巢的回信里,葉片上還帶著晨露,映著朝陽的光,像顆不肯落淚的眼睛。
商隊頭領帶著農夫們趕來,說已將稻種分裝成百袋,每袋都系著荊襄的麥稈,到了洛陽就能立刻下種。
黃寧翻身上馬,甲胄上的稻穗紋與馬鞍的棉繡相觸,發(fā)出細碎的輕響,像兩地的土地在悄悄應和。
隊伍行至半途,遇上黃巢派來的先鋒,為首的將軍捧著壺洛陽老酒,說黃王盼這一天,已等了三年。
黃寧接過酒壺,壺身上的纏枝蓮紋被嶺南的藤繩纏著,他仰頭飲下,酒液里竟品出棉籽油的醇厚。
“朱溫在洛陽城外筑起七座營寨,每座都囤著燒田的火油?!毕蠕h將軍指著地圖上的紅圈,筆尖沾著的墨汁滴在“洛水”二字上,暈成片深色的水痕。
黃寧用指尖蘸了點水痕,在地圖空白處畫下株稻棉,稻根扎向洛水,棉枝伸向營寨,“火油怕水,更怕漫田的稻茬。”
先鋒將軍眼睛一亮,說去年嶺南的稻農曾用浸了水的稻稈滅火,火勢越大,稻稈壓得越緊,反倒能悶住明火。
“不僅要滅火,還要讓他的營寨變成稻田?!秉S寧的指尖在七座營寨間劃了道弧線,“洛水汛期將至,我們引渠灌田,既種稻,也淹營?!?/p>
他們在暮色里趕路,月光把隊伍的影子拉得很長,中原的馬蹄聲混著嶺南的草鞋聲,踏在土路上像支不規(guī)整的歌謠。
抵達黃巢大營時,營門正掛著盞棉籽油燈,燈芯是用洛陽的麻線纏的,火苗忽明忽暗,像在數(shù)著剩下的時日。
黃巢披著件繡著黃巢的錦袍,見黃寧進來,親手遞過塊棉籽餅,說這是用洛陽流民偷偷送來的新棉籽做的,味道里帶著故土的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