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瞬間,他看見雪下的棉桃被壓碎,雪白的棉絮涌出來,裹住了他的身體,像土地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
他還看見藏在棉田深處的密道入口,有個嶺南來的孩子正探出頭,沖他揮手,手里攥著一顆發(fā)脹的棉籽。
意識模糊時,黃寧感覺有什么東西落在臉上,他以為是雪,睜開眼卻看見是飄來的棉絮,雪白的棉絮上沾著一點暗紅,像他母親曾繡過的棉桃圖案。
他想伸手去接,手指卻再也抬不起來,耳邊只剩下官軍的吶喊和兵器碰撞的脆響,像要把這片土地的寧靜徹底撕碎。
遠處傳來密道入口關(guān)閉的聲音,很輕,像棉籽撐裂種皮的脆響,黃寧笑了笑,嘴角溢出的血染紅了落在臉上的棉絮。
他最后看見的,是棉田里那些被壓彎的稻穗,穗尖都朝著密道的方向,像在指引著種子的去向,也像在送別遠行的人。
官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們的鐵蹄踩在稻棉田里,發(fā)出咔嚓的聲響,像是在碾碎土地的希望,又像是在為新的種子埋下伏筆。
黃巢帶著百姓鉆進密道時,聽見身后傳來黃寧最后的吶喊,那聲音混著兵器的碰撞聲,像一根棉線被猛地扯斷,疼得人心里發(fā)顫。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腳步聲,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墻壁,手里的棉籽撒了一地,在黑暗中發(fā)出細碎的滾動聲。
老書生打開油燈,燈芯裹著的嶺南棉絮發(fā)出微弱的光,照亮了身邊孩童們的臉,他們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緊緊攥著棉籽的認真。
前太守的女兒清點人數(shù)時,發(fā)現(xiàn)少了織錦匠的兒子,她剛要說話,卻看見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手里攥著那根染血的絲線,線的另一端,是受傷的少年。
“梭子還在?!鄙倌昱e著織布機的梭子,梭子上的棉線雖然斷了,卻依舊纏著幾根嶺南的絲線,在燈光下閃著微光。
密道的盡頭傳來水流聲,黃巢撥開最后一塊石板,看見外面是洛水的支流,岸邊停著幾艘商隊留下的船,船板上還堆著未卸的棉包。
“上船!”黃巢揮手示意百姓登船,自己則守在石板旁,聽著密道里是否有官軍追來的動靜,手臂的傷口還在流血,浸透了用來包扎的棉絮。
商隊頭領(lǐng)解開船繩時,發(fā)現(xiàn)繩子被凍住了,他咬著牙用力扯,繩子突然斷裂,帶著冰碴的繩頭彈在臉上,像被棉籽殼劃了一下。
第一艘船剛駛離岸邊,就聽見密道里傳來官軍的喊殺聲,石板被撬開的巨響震得水面泛起漣漪,驚飛了岸邊棲息的水鳥。
黃巢跳上最后一艘船,回頭望了一眼洛陽城的方向,那里的火光已經(jīng)染紅了半邊天,像是有人把稻棉田的顏色都燒進了云里。
船行至洛水中央時,有孩童指著水面,說水里漂著許多棉絮,那些雪白的棉絮混著未燃盡的稻稈,像無數(shù)只小船,載著洛陽的故事往遠方去。
老書生翻開《農(nóng)桑記》,借著油燈的光,在被流矢劃破的書頁上補記:“洛陽稻棉,隨水而遷,遇土則生?!弊舟E雖然顫抖,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
前太守的女兒把受傷的織錦匠兒子抱在懷里,用剩下的棉籽油給他清洗傷口,少年疼得皺起眉頭,卻依舊緊緊攥著梭子,說要把洛水灌溉的圖案織完。
船行到黎明時分,終于靠岸,岸邊的土地陌生而寂靜,黃巢踏上岸時,腳下的泥土沾著露水,像洛陽棉田里的土一樣柔軟,讓他想起黃寧說過的,土地都是一樣的,只要肯接納種子。
百姓們陸續(xù)下船,有人蹲在岸邊,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聞,說這土的味道像荊襄,也像洛陽,適合種稻,也適合種棉。
老書生在岸邊插下一根棉稈,棉稈的頂端還留著一個空棉桃,他說這是洛陽的記號,等明年春天,這里就會有新的棉田。
黃巢看著那根棉稈在晨風(fēng)中微微搖晃,忽然想起黃寧倒下的棉田,想起那些朝著密道方向的稻穗,他知道,只要種子還在,就不算真正的敗退。
有個嶺南的棉農(nóng)從懷里掏出棉籽,埋在棉稈旁邊的土里,又有人放下稻種,說要讓稻棉在這里繼續(xù)共生,像在洛陽時一樣。
孩童們圍著埋種子的地方,用樹枝畫了個圈,說這是新的“洛南棉區(qū)”,雖然這里沒有洛陽的名字,卻有從洛陽帶來的希望。
織錦匠的兒子坐在岸邊,借著晨光開始織布,機杼上的棉線和絲線雖然不多,卻已能看出洛水的波紋,他說要把這段路織進去,讓后人知道稻棉如何從洛陽來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