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午夜鐘落下的時候,代表圣誕已經(jīng)到臨。
外面剛剛下起了雪,本就嚴(yán)寒的氣溫降得更低了。教堂里點滿了蠟燭,明滅的燈火驅(qū)逐了幾分寒意。唱詩的男童們立在祭壇一旁,天使一般童真的歌聲不因寒冷而顫抖。
翡雅站在中排的位置,她看著神父從側(cè)門進(jìn)入,由一名童子搖鈴開道,踏著沉穩(wěn)的腳步走向祭壇。
她向來是虔誠的教徒,每天祈禱,過著圣潔的生活。鄉(xiāng)下與城鎮(zhèn)的規(guī)模確實是很不一樣,自從丈夫去世以后,她常常到禮拜堂聽修女們說故事,這卻是她第一次參與如此莊嚴(yán)的儀式。翡雅感到有點緊張,把毛衣的下擺都拉得有點變形了。
煙霧隨隊伍彌漫開來,燭光在眼里湮開,圣歌與步伐同步。
在這樣的子夜、這樣滿盈香氣與圣詠的禮堂內(nèi),神父舉起了十字架,讓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翡雅沒有想過神父這么年輕,看起來并不超過三十,僅僅比她大上幾歲。深棕色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他不像那些年長的神父那樣滿臉慈愛,反而一副嚴(yán)肅的模樣,讓人不敢靠近。
“do
vobiscu”(愿主與你們同在。)
神父在祭壇前背著會眾,行了十字禮后,又領(lǐng)眾人誦念懺悔經(jīng)。人們低頭默禱,只有神父的念誦聲在教堂里回蕩,令人俯首的莊嚴(yán)。
翡雅并不懂得每個拉丁文字的意義,那些古老的字句:a
culpa,
a
culpa,
a
axia
culpa,她從小就會背誦——是我,是我,是我極大的過錯。
禱告聲落,空氣沉寂了一段時間,有人忍不住低聲咳嗽。
站在正中的神父仍然背對眾人,他的聲音低沈清朗,唱起了輕快的頌歌。歌班的男童接唱,他們穿著潔白的圣衣,徬佛身披羽翼前來報佳音的使者。
古老的拉丁文詩歌與禱文,翡雅其實一點都聽不明白,她手掌虔敬合攏,跟隨眾人一同低頭沉默。直到神父使用通俗語講道,她才回過神來。
“圣子今夜降生,不在皇宮,不在高堂,而是在最卑微的角落,因為光總是降臨在我們最不敢照見的角落。”
神父已經(jīng)從背向眾人的姿態(tài)回過身來,他說通俗語的聲音并不似禱告時嚴(yán)肅:“就像寒夜燃起的火,祂的光并不嚴(yán)厲,而是溫暖的。祂靠近的時候,靈魂會顫抖,但并非懼怕,而是久違地被尋見、被理解、被觸碰?!?/p>
翡雅看見神父的眼睛是湖水一樣的顏色的——啊,因為他們四目相對。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那是一種難以解釋的興奮,是在茫茫人海被高臺上的人一眼望見,彷佛被神明眷祐的感覺。
“若你在今夜感到不明所以的觸動,那正是天主的召喚?!?/p>
就是這樣嗎?這樣的心跳。
翡雅仍然按捺不住去看神父講道的模樣,盡管剛才他的視線馬上已轉(zhuǎn)移到其他人身上,她仍然記得被看見一剎那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