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唱完整首歌。
不知道什么時候,陸星洲開始彈一些別的曲子,聽起來不怎么熟練,很多時候都會卡頓和反復(fù)。他有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樂器在他的手里變得乖巧和安靜。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些別的畫面,關(guān)于陸星洲,關(guān)于他的手。
從前我看過一些大自然的紀(jì)錄片,用延時攝影拍到了種子發(fā)芽破土的過程,我覺得現(xiàn)在的情況很微妙,仿佛有什么東西終于要從我心里鉆出來了。
因為什么?因為誰?
有個聲音告訴我,你知道答案的,宋安南,你好像要昏迷過去。
“好看嗎?”陸星洲輕聲問我。
“嗯?!蔽矣脙H剩理智的回答。
他彈了一段旋律,抬起眼睛看向我,然后就這樣不斷地重復(fù)著這段旋律,對著我的臉。
我要投降了,緊張得手心正在出汗,不想再和陸星洲玩對視的游戲。等到某個臨界點,陸星洲放下吉他,拿出紙筆來。我瞬間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自己寫歌嗎?
我沖動地說:“哥哥,我的背借給你,你不方便吧?”
“嗯?”陸星洲用鼻音回應(yīng)我。
于是我背對著他,蹲在他的面前,說:“你放我背上寫。”
陸星洲說好。下一秒,我察覺到他的動作——他按住紙張角落的力量,筆尖游走的弧度與軌跡,停頓的間隙與時長。冬裝很厚,明明我應(yīng)該感覺不到,但我的五感卻仿佛被風(fēng)輕輕吹開了。
“真好用啊?!标懶侵迲醒笱蟮卦谖叶呎f,“小宋牌書桌?!?/p>
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很快地分開。我們又聊了幾句,陸星洲和我在路口告別,回家時我哼唱著那段陸星洲寫下的旋律。正午來了,我躺在床上點開手機,發(fā)現(xiàn)陸星洲之前給我發(fā)的那句話是:【你提前哪天回去?】
要開始敲詐我了嗎?
我和我爸道歉了。
更準(zhǔn)確點來說,是我和宋回互相道歉——臨走的那天早上,宋回悄悄走進我的房間,他洗過澡,身上聞起來終于不再是一股刺鼻的酒味。宋回坐在我的床角,小心翼翼地打開我的背包拉鏈,手里捏著卷起來的兩百塊錢,想要塞到我的包里。
半睡半醒間我看見宋回的側(cè)臉,啞著聲音說:“爸?!?/p>
“把你吵醒了?!彼位氐膭幼鹘┯惨幻耄又焖俚乩鹄?,把我的包放在一邊,雙手尷尬地在膝蓋上搓了搓。
我想起宋昭讓我道歉,也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的野蠻行為。事后我想了很多,覺得很難解釋那天我為什么會那么做?;蛟S是因為長時間對宋回的失望,或許是因為白天跟人動手留下的興奮感。但總而言之,那不像我,那也不應(yīng)該是我。
“爸?!蔽抑鹗直郏垭鼥V地看向宋回,“之前……對不起?!?/p>
宋回卻反過來對我說:“你不用對不起,安南,我才要說對不起?!?/p>
我說:“那你以后可以不喝酒了嗎?”
宋回立刻承諾:“爸以后絕對不喝了?!?/p>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爸每回都這么說,很多年,無數(shù)次。宋昭說對某樣?xùn)|西成癮之后的人總是這樣,戒不掉的,因為心已經(jīng)被動搖,平常的快樂無法滿足,所以他們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重復(fù)掉進同一個坑里。
我抱了抱我爸,有點傷感地對他說:“你以后肝可能會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