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怔愣幾秒,聽見陳建國的聲音,喘半天才說得出話:“陳建國……我兒子闖什么禍了?”
陳建國又嘆了口氣,看著我爸的眼睛,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他輕聲說:“沒闖禍,我逗他玩呢,結(jié)果是個傻小子?!?/p>
我實在是想在地上找個坑鉆進去,最好永遠也不要出來。陳建國看著我爸,對他揚了揚下巴,又拍了拍宋昭的肩膀,說:“進來進來。”
在我們家,從來沒有逢年過節(jié)走親戚的流程。原因也簡單,我奶奶活著,我爸是個沒用的兒子。我奶奶一死,我爸就原地升級成洪水猛獸,生怕他到處借錢揮霍。一來二去,我和我哥都沒怎么體驗過去別人家做客。
我爸還在猶豫,陳建國太強壯,手上一用力,我爸“蹭”一下給他不費力地拽了進去。我哥也沒經(jīng)驗,只好訕笑著搭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說:“等下再跟我說。”
氣氛在轉(zhuǎn)瞬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我們父子三人坐下來,陳建國從廚房端出做好的菜,不緊不慢地跟我爸說了一遍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羞憤欲死,求他,陳叔你不要說了!陳建國哈哈大笑,往我碗里夾了一塊魚肚子上的肉。
我爸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他抬起手摸了下我的頭,說:“安南,有事要跟我說?!?/p>
宋昭說:“你喝太多了,安南知道你不靠譜?!?/p>
陳建國看著宋昭,說:“那你呢?他也知道你習慣報喜不報憂。”
宋昭笑了笑,無奈地點了點頭。我爸吃了兩口菜,情緒有些低落,看著我的臉悶了兩口涼茶,喃喃地說:“是我的錯?!?/p>
陳建國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給我們?nèi)齻€人夾菜。他說:“多吃點,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當時我出來的時候想去你家的餃子店,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變成了別的店,方萍留下的兩個孩子我都沒怎么見過……”
我和宋昭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外面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陳建國家的客廳連著那個小小的院子,一盞老燈懸在我們的頭頂,灑下一片溫柔的光亮。他不停地打量我們,語氣很和善,卻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半晌,陳建國又有點寂寞地說:“我爸媽前年也去世了,我沒什么本事,他們好歹給我留了一套老房子。宋回,還記得我們以前上學時候的事嗎?你有時候也到這里來找我,我們在院子里寫作業(yè)。那時候根本沒有單獨的桌子,就用我媽的縫紉機,上面鋪一層墊子,就變成書桌了。方萍后來去上大學,我們一起去送她,以前那車站還沒修呢。宋回,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還住不住在原來那條街,同學會你也不來,他們都說你消失了。是因為……她嗎?”
我爸緩緩地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球有些渾濁,鼻子也在細微地抽動著,仿佛陳建國的這番話像是發(fā)生在夢中,又仿佛早已化作一把看不見的利刃,在他的身體不停地攪動。
宋昭低頭飛速扒了幾口飯,笑道:“陳叔手藝真不錯啊,宋安南晚上還有點事情,我也要去找我女朋友,我就先帶他走了,你們聊?!?/p>
說著,宋昭伸出手在我后脖子上捏捏,我收到信號,也說:“嗯……嗯!”
我們留下我爸和陳建國,兩個男人也沒挽留我們。我知道,他們可能還有許多話要說,也許能一直這么說到天亮。我走出院子,宋昭跨坐上摩托車,我回頭望去,陳建國還在和我爸說話,我爸的肩膀輕微地顫動著。
“喂?!彼握汛蛄藗€響指,扔給我頭盔,“別看了,上車?!?/p>
我坐到宋昭的車后座,伸手環(huán)著我哥的腰。宋昭帶著笑意回頭,調(diào)侃我:“怎么?想留下來繼續(xù)聽八卦?”
“還……挺想聽的?!蔽依蠈嵉卣f。
宋昭慢慢地騎出海棠新村,我們聽見夜里的海邊傳來一陣陣浪濤聲,他說:“我知道一點,我講給你聽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