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的膠鞋踩過結霜的草徑時,鞋跟會發(fā)出吱呀的脆響。
她沿著向陽的緩坡往上走,目光在枯草間梭巡——爺爺說過,頭茬婆婆丁最愛往朝陽的石縫里鉆,葉子背面裹著層白絨毛,像被山霧吻過似的。
她蹲在一塊青石板旁,指尖剛觸到一片蜷曲的葉片,突然頓住。
那葉子邊緣鋸齒太尖,葉面泛著不自然的灰綠。毒婆婆???她輕聲念叨,想起爺爺用煙桿敲著炕沿的模樣,葉子發(fā)灰的碰不得,熬水喝要鬧肚子。
山風掀起她藍布衫的袖口,露出腕上一道淡白的疤——那是七歲時誤采毒蘑菇留下的,爺爺用草藥敷了半個月才好。
她縮回手,又往前挪了兩步,終于在一簇荊棘旁尋到正主:葉片油綠發(fā)亮,背面的絨毛在晨光里泛著細金,根須上還沾著黑褐色的腐殖土。
就是你了。她從竹簍里摸出小鐵鏟,手腕輕輕一旋,將婆婆丁連根鏟起。
根須上的泥土簌簌落進竹簍,混著松針的清香鉆進鼻腔。
她數(shù)了數(shù),這一叢有七棵,夠曬半斤干貨。
日頭爬到樹頂時,竹簍底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林晚照直起腰,手撐著后腰揉了揉——這腰板還是不如爺爺硬朗,他七十歲進山,背簍裝得比她記兩倍,走山路跟踩棉花似的。
晚照!
山腳下傳來嘶啞的喚聲。
她探身望去,見林老栓拄著拐杖站在路口,灰白的布帽被風吹得歪向一邊。
老人手里提著個藍布包,估摸著是帶了晌午飯。
爺爺!她應了一聲,背著竹簍往山下跑。
竹簍撞著后腰,震得婆婆丁葉子沙沙響。
林老栓等她跑到近前,伸手按住竹簍:慢些,別把根須顛斷了。他枯瘦的手指撥弄著簍里的野菜,眼里浮起笑紋,不錯,沒混進毒草,根須也留得齊整。
林晚照這才注意到爺爺?shù)氖帧直城嘟钔蛊?,指甲縫里嵌著常年擦槍留下的黑漬。
她喉嚨發(fā)緊,想起昨夜爺爺給獵槍上油時,那雙手抖得握不住布巾,照照,爺爺老了
爺爺,我背您回家。她蹲下身,把竹簍換到另一只手。
林老栓拍了拍她的肩:不用,你娘該等急了。他從藍布包里掏出個玉米面窩窩,硬邦邦的,還帶著l溫,先墊墊肚子,下午把婆婆丁攤開曬。
日頭偏西時,院壩里的竹席上已經鋪記了婆婆丁。
林晚照蹲在席子邊,用竹耙子輕輕翻曬,碎葉沾在她發(fā)間,像落了層金粉。
林老栓搬了個馬扎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袋:攤薄些,葉子疊著容易捂出霉點。
知道啦。她應著,又把邊緣的葉子往中間撥了撥。
風卷著煙味飄過來,混著婆婆丁的苦香,讓她想起更小的時侯,爺爺也是這樣教她曬野山椒,日頭要曬透,雨星子要避著,山貨跟人似的,得拿心伺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