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是被窗欞上的冰花硌醒的。
她蜷在被窩里眨了眨眼,月光不知何時(shí)退了,窗紙泛著青灰,像浸了水的舊棉絮。
枕頭下的《趕山筆記》硬殼硌著她的太陽穴,那是爺爺用樺樹皮給她封的皮,邊角磨得發(fā)亮,還沾著去年秋天采的野菊花瓣。
她摸了摸,摸到紙頁間夾的鉛筆頭,昨晚新記的春蕨可換錢,亦可換暖還帶著鉛筆的澀味。
照照?外屋傳來母親輕咳的聲音,起這么早?
今兒要去陰坡溝谷。林晚照翻身坐起,棉褲蹭得炕席沙沙響,昨兒夢(mèng)里見著新蕨芽了,小拳頭似的,嫩得能掐出水。她套上磨破膝蓋的藍(lán)布褲,往鞋窠里塞了把干松針——爺爺說松針吸潮,走山路腳不冷。
灶房飄來玉米餅子的焦香。
爺爺蹲在門檻上給她捆竹簍,麻繩在他布記老繭的手里繞出花:陰坡背陰,雪化得慢,你走鷹嘴崖下邊那條道,陡是陡點(diǎn),比繞山梁近半里。他突然頓住,從懷里摸出個(gè)鐵盒,把這個(gè)揣上。
林晚照打開,是半塊壓縮餅干,邊角沾著芝麻。您留著當(dāng)晌午飯——
爺爺昨兒吃了兩大碗紅芋粥。老頭故意把肚子拍得咚咚響,趕緊走,日頭冒尖前蕨芽最嫩,過了辰時(shí)太陽一曬,葉子就卷邊兒了。
晨霧還沒散透,林晚照踩著結(jié)霜的草甸往山里走。
竹簍撞著她的腰,發(fā)出輕響,里面裝著《趕山筆記》、鉛筆、小鐵鏟,還有爺爺硬塞的半塊餅干。
溪水在腳邊淌,冰碴子碰著石頭叮當(dāng)響,像誰在敲銅鈴鐺。
她蹲下來扒開半融的雪,果然見著幾簇新綠——蕨芽才冒頭,卷著的葉苞上還沾著雪水,像裹了層玻璃紙。
三月初九,陰坡溝谷,蕨芽初發(fā),株高三寸,葉苞未展。她在筆記本上寫下,鉛筆尖刮過紙頁的聲音讓她想起爺爺教她認(rèn)山貨時(shí)的嘮叨:記仔細(xì)了,差半寸價(jià)錢差一半,城里大館子要的就是這股子嫩勁兒。
忽然,風(fēng)里飄來一聲抽噎。
林晚照的筆尖頓住。
山里頭的動(dòng)靜她聽得熟:松濤是呼呼的,山雀是嘰嘰的,野兔跑過是簌簌的。
可這聲兒——像被捂住嘴的哭,帶著股子憋悶的顫音。
她豎起耳朵,又聽見了,是從東邊的倒木林傳來的。
誰家娃子?她嘀咕著,把筆記本塞進(jìn)竹簍,順著聲音摸過去。
晨霧里的倒木林像堆著無數(shù)橫躺的巨蟒,松針落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比棉花還軟。
繞過第三棵倒伏的松樹時(shí),她看見個(gè)小團(tuán)兒縮在樹洞里,灰布褂子上沾著泥,后腦勺的小辮子散了,沾著松針。
山娃子?林晚照蹲下來,認(rèn)出是張二嫂家的小子。
這孩子才十歲,總愛跟著他爹去河邊摸魚,咋跑這兒來了?
山娃子抬頭,臉上的泥被眼淚沖出兩道白印:我我追蝴蝶,蝴蝶飛進(jìn)林子,我就就找不著道了。他抽抽搭搭地拽她袖口,姐,我還看見大黑熊了!
就在東邊山坡,黑黢黢的,比我爹的牛車還大!
林晚照的后頸瞬間起了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