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把藥碗捧到母親床前時,院外的議論聲正順著窗縫往里鉆。
昨兒后半夜那熊吼,我家拴柱嚇得直往被窩里縮——張二嫂的嗓門像敲破的銅鑼,可人家照照丫頭呢?
蹭蹭爬樹比猴兒還利索!
林母靠在鋪著藍花被面的床頭,蒼白的手撫過女兒發(fā)梢:照照,你爺爺在堂屋等你。
藥氣裹著槐花香漫上來,林晚照把藥碗擱在床頭柜上,瓷碗底與木頭碰撞出輕響。
她轉身時,褲腳的熊毛掃過床沿——那撮黑毛是昨夜的活證據(jù),扎得她小腿發(fā)癢。
堂屋門簾一掀,穿青布衫的林老栓正往旱煙鍋里填煙絲。
棗木拐杖倚在八仙桌旁,杖頭磨得發(fā)亮,像塊浸了歲月的老玉。
昨兒那熊,后掌印子有茶盤大。老人吧嗒一口煙,火星子在煙鍋里明滅,你爬的那棵老松樹,樹杈子離地四尺三。
林晚照頓住腳步。
爺爺從不說軟話,可煙桿兒沒往她腿上敲,就是頂大的褒獎了。
她摸了摸腰間的獵槍,鐵托還帶著白天曬過太陽的溫乎氣:我記著您說的,遇熊不跑,找樹要找分權低的。
嗯。林老栓把煙桿在桌沿磕了磕,灰簌簌落在磨得發(fā)亮的桌面,山娃子他娘剛才來送了把新采的婆婆丁,說要給你補補。
院外突然傳來自行車鈴鐺聲。
林家妹子!
清亮的男聲混著車轱轆碾過碎石的聲響。
林晚照掀開門簾,正見陳知遠推著二八杠自行車站在院門口,藏青襯衫下擺扎在褲腰里,顯得腰板筆直。
他車后座綁著個帆布包,邊角磨得起了毛,倒像塊洗舊的云。
陳通志。林晚照迎過去,曬在竹匾里的蕨菜正泛著青黃,您咋來了?
聽說有人在熊口底下?lián)旎匕牒t蕨菜。陳知遠笑著從車把上解下帆布包,露出里面的磅秤,我這收購站的,能不趕緊來收山貨?他蹲下身撥拉竹匾里的蕨菜,指尖捏起一根:曬得干,絨毛都沒掉,好貨。
磅秤的鐵盤壓得竹匾吱呀響。
林晚照看著秤桿慢慢翹平,三十七元六角的票子遞到眼前時,指腹觸到陳知遠掌心的薄繭——和她的繭子不一樣,是握鋼筆磨出來的。
下回有野山參、松蘑,也捎給我。陳知遠把錢疊成小方塊,塞進她沾著松針的手心,我給的價,保準比縣上那些販子實在。他盯著她虎口的老繭,喉結動了動,又補了句:你這樣的,該多掙點。
林晚照捏著錢轉身時,袖管掃過竹匾。
幾根蕨菜嫩芽骨碌碌滾到地上,她彎腰去撿,聽見陳知遠輕聲說:昨兒張二嫂說你爬樹的樣子,倒像山神娘娘顯靈。
她手指頓在蕨菜上。
山風掀起她的藍布衫角,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秋衣——那是父親留下的,母親說穿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