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妖綠（第1頁）

妖綠

草棚門口那道破草席縫隙外，后山濃稠的灰白霧氣無聲地翻涌，像一張巨大而冰冷的裹尸布，吞噬了方才那道驚鴻一瞥的淡粉色影子。冰冷的窺視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刺骨的寒意，深深烙印在林默的脊梁骨上，凍得他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是她。蘇璃。

那雙冰湖般淡漠的眼睛，隔著濃霧與草席，似乎穿透了他皮囊，看到了他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看到了地上那灘炸裂的污跡，甚至……看到了這株剛剛破土、顏色詭異的幼苗！

她看到了多少？她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驚悸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林默的心臟，越收越緊。后背尚未結(jié)痂的傷口在這極致的緊張下又開始隱隱作痛，滲出的溫?zé)嵋后w黏膩地貼在粗布上。他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的擂鼓聲，咚咚咚，震得他耳膜生疼，幾乎要蓋過草棚外嗚咽的風(fēng)聲。

過了許久，久到林默以為自己的心臟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那冰冷的窺視感才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但他緊繃的神經(jīng)卻不敢有絲毫放松，像一根被拉滿到極限的弓弦。

他猛地收回僵在半空、幾乎要觸碰到幼苗的手指，像被無形的火焰燙到。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與胸中那塊沉重搏動的“石頭”帶來的悸動交織在一起，讓他渾身發(fā)冷。他不敢再看那株顏色妖異的幼苗，仿佛那點(diǎn)鮮綠是某種不祥的標(biāo)記，會引來更恐怖的注視。

他蜷縮起身體，用周笑笑留下的那件破舊外衫緊緊裹住自己，臉深深埋進(jìn)帶著汗味和霉味的干草里。身體的劇痛——后背撕裂的傷口、右臂如同被碾碎般的脹痛、胸口沉甸甸的冰冷滯澀——此刻都變得遙遠(yuǎn)模糊，只剩下那冰冷目光帶來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虛天經(jīng)……這東西，絕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

時間在極度的緊張和恐懼中緩慢流逝。草棚里光線昏暗，只有破瓦罐下早已熄滅的灰燼散發(fā)著最后一絲余溫。林默趴著一動不動，像一具冰冷的尸體，只有身體因為疼痛和寒冷而無法抑制的細(xì)微顫抖，暴露著他還活著的事實。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硎煜さ哪_步聲，由遠(yuǎn)及近，帶著點(diǎn)刻意放重的拖沓。

草席被掀開，周笑笑那張沾著新泥的圓臉探了進(jìn)來，手里捏著個皺巴巴的小紙包。他先警惕地掃了一眼棚內(nèi)，目光飛快地掠過林默蜷縮的背影，又在地上那幾處被干草掩蓋的污跡上停頓了一瞬，最后落在那株鮮綠色幼苗的位置——那里已經(jīng)被林默用身體和干草下意識地?fù)踝×舜蟀搿?/p>

“喏，差點(diǎn)把老子腿跑斷！”周笑笑晃了晃手里的紙包，語氣帶著點(diǎn)夸張的邀功，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探究。他走進(jìn)來，把紙包丟到林默身邊的干草上，“墨玉膏沒了，庫房老梆子看得比他親娘還緊！就弄到點(diǎn)‘止血藤粉’，聊勝于無吧！”他蹲下身，動作自然地?fù)荛_林默后背蓋著的破衣服，露出被血水浸透的包扎布條。

“嘶……怎么又滲血了？”周笑笑皺著眉，小心翼翼地解開那黏連在皮肉上的臟布條，露出底下皮開肉綻、邊緣青紫腫脹的傷口。新鮮的血液混著淡黃色的組織液，正緩慢地從裂開的口子里滲出。他打開紙包，里面是暗紅色的粗糙粉末，帶著一股辛辣刺鼻的氣味?！叭讨c(diǎn)，這玩意兒勁兒沖！”他抓起一把粉末，就要往傷口上按。

林默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后背肌肉因為疼痛和緊張而僵硬如鐵。他沒有回頭，只是把臉更深地埋進(jìn)干草里，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周笑笑的手頓了頓，目光在林默緊繃的后背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閃爍。他沒說什么，只是動作放得更輕了些，小心地將止血藤粉均勻地灑在猙獰的傷口上。

“嗤——！”

粉末接觸血肉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燙了上去！一股強(qiáng)烈的灼燒混合著辛辣的刺痛感猛地炸開！遠(yuǎn)比墨玉膏的涼意更霸道、更兇殘！

“呃啊——！”林默再也忍不住，身體猛地向上弓起，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牙齒深深陷入下唇，瞬間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后背的傷口仿佛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毒蟲啃噬、撕咬，劇烈的痛苦讓他眼前發(fā)黑，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間從額頭、鬢角涌出，浸濕了干草。

周笑笑死死按住他因為劇痛而痙攣的身體，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冷靜：“撐?。∵@玩意兒止血快！比墨玉膏那溫吞水強(qiáng)多了！”

灼燒的劇痛持續(xù)了十幾息，才漸漸轉(zhuǎn)為一種深沉的、帶著麻木的鈍痛。林默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草堆上，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壓抑不住的顫抖。后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灼燒著，但滲血似乎真的被那霸道的粉末強(qiáng)行止住了。

周笑笑用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重新給林默包扎好，動作麻利。包扎時，他的指尖似乎無意地拂過林默后背幾處完好的皮膚，那觸感帶著一種粗糙的溫?zé)?，卻讓林默渾身一激靈，肌肉瞬間繃緊。

（請）

妖綠

“行了，死不了?！敝苄πε呐氖?，站起身，目光狀似隨意地在草棚內(nèi)掃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堆被林默身體擋住的干草上，仿佛隨口問道：“剛才……沒出啥事吧？老子在外面好像聽見點(diǎn)動靜？”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強(qiáng)忍著后背的劇痛和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沒……疼……疼得厲害……”他含糊地應(yīng)著，把臉更深地埋進(jìn)干草堆的陰影里，不敢讓周笑笑看到自己眼中尚未褪盡的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