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去的云與深埋的種
周笑笑那句“合歡宗明天就走”的話,像塊冰坨子砸進林默混亂的心湖,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便迅速沉沒在更深的冰冷與滯澀里。蘇璃……走了也好。那雙冰冷的眼睛,那道冰冷的、穿透云霧的窺視,都隨著她的離去而消散。壓在身上的無形寒意,似乎也隨著這個消息,稍微松動了一絲。
他依舊把臉埋在帶著霉味和汗味的干草里,含糊地應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
周笑笑啃著冷硬的窩頭,嘎吱作響,目光卻像生了根,注視著林默身下那片被干草和身體遮擋的泥地邊緣。草棚里光線昏暗,只有門口縫隙漏進的一點慘淡天光,將干草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那點異常鮮亮的綠色,被林默蜷縮的腿擋得嚴嚴實實,一絲一毫都沒露出來。
“嘖,沒勁?!敝苄πλ坪跤X得無趣,三兩口把窩頭塞完,拍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藥圃的草清點完了,老子得去王扒皮那兒交差。你自個兒待著吧,省著點力氣,別把傷口再崩開。”他走到門口,撩起草席,又回頭瞥了一眼林默蜷縮的背影,還有那片被陰影覆蓋的地面,眼神在昏暗里閃了閃,終究沒再說什么,身影消失在門外翻涌的霧氣里。
聽著腳步聲遠去,草棚再次被死寂籠罩。
林默緊繃的身體才緩緩松弛下來,后背傷口和右臂的劇痛如同退潮后重新顯露的礁石,更加清晰地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止血藤粉帶來的灼燒感混合著血肉撕裂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中那塊沉甸甸搏動的“石頭”,滯澀感像冰冷的淤泥堵在喉嚨口。
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開身體,露出身下那片泥地。
那株妖異的幼苗,在昏暗光線下,如同鬼火般刺眼。它又長高了!近乎一寸!兩片鮮嫩欲滴的橢圓形葉子完全舒展開,脈絡清晰得如同碧玉雕琢,那濃郁的翠綠色澤,綠得讓人發(fā)慌,綠得異常妖異,在深褐色的泥地上投下一小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葉片邊緣,甚至能看到極其細微的、仿佛露珠般的晶瑩水光,散發(fā)著一種與潮濕泥土格格不入的、清洌又詭異的生機。
它長得太快了!快得令人心慌!這絕不是正常的赤陽草!它是昨夜那失控力量留下的孽種!是懸在他頭頂?shù)睦麆Γ?/p>
恐懼和一種強烈的、想要徹底毀滅它的沖動再次攫住了林默。他伸出左手,顫抖著,朝著那點妖異的綠色抓去。
指尖離那脆嫩的葉片越來越近,葉片上細微的絨毛在昏暗中都清晰可見。他甚至能聞到一絲極其淡薄的、不同于尋常草木的、帶著點清甜又透著冰冷的奇異氣息。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的葉片的剎那——
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猛地一跳!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強烈的悸動,如同被驚醒的洪荒巨獸,帶著一種蠻橫的警告意味,轟然爆發(fā)!一股沉重而滯澀的力量感瞬間涌向他的左臂!手臂的經(jīng)絡像是被強行灌注了冰冷的鉛水,脹痛、僵硬!那感覺并非劇痛,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禁錮之力,硬生生定住了他抓向幼苗的手指!
指尖懸停在葉片上方,距離不足半寸!一股無形的、冰冷而沉重的阻力,如同透明的壁壘,隔在他與那妖異的綠色之間!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死死盯著那近在咫尺的葉片,手臂因用力對抗那無形的禁錮而微微顫抖,卻再難前進分毫!那冰冷的“石頭”在胸腔深處沉沉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如同重錘敲打,傳遞著一種原始的、充滿兇戾的意志——不準碰!
這鬼東西……在阻止他?
一股寒意夾雜著荒謬感,瞬間席卷全身。這融入他身體的殘片,這帶來無盡痛苦和失控的邪物,此刻竟像是在……保護這株同樣詭異的幼苗?
他死死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驅動僵硬的左臂,沖破那無形的禁錮!
嗡!
胸口的“石頭”再次劇震!一股更強的滯澀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殘存的力氣!左臂的脹痛驟然加劇,仿佛骨頭都要被那股沉重的力量撐裂!眼前陣陣發(fā)黑,后背的傷口也劇烈抽痛起來!
“呃……”林默痛苦地悶哼一聲,手臂無力地垂落下來,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他大口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衣。對抗失敗了。在那冰冷的意志面前,他這具殘破的身體和微弱的意念,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癱在草堆上,像一條被抽掉了骨頭的魚,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胸中那冰冷沉重的搏動。目光死死盯著那株在昏暗光線中靜靜舒展妖異綠意的幼苗,充滿了不甘、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操控的無力感。
毀不掉……那就……埋掉它!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閃現(xiàn)的火花。他掙扎著,用還能動彈的左手,艱難地在身下的泥地里刨挖。指尖很快沾滿了冰冷濕滑的泥巴,指甲縫里塞滿了腐殖質。后背的傷口每一次用力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咬著牙,一聲不吭,只是機械地挖著。
挖出一個淺淺的、拳頭大小的小坑。
他伸出左手,顫抖著,小心翼翼避開那妖異的葉片,捏住那纖細的仿佛一碰就斷的嫩莖。入手冰涼,帶著一種植物不該有的柔韌感。他屏住呼吸,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動作極其輕柔地將這株詭異的幼苗連同一小塊泥土,整個移入了那個淺坑中。
(請)
離去的云與深埋的種
指尖沒有碰到葉片。胸口的“石頭”只是微微搏動了一下,并未爆發(fā)強烈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