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繭成蝶（一）（第1頁）

葉千帆回到府中時，天邊只剩最后一縷橙紅。剛跨進二門，便見母親正立在廊下，手里攥著她今早落在桌上的帕子，眉頭微蹙卻又帶著幾分無奈。父親則坐在廳內，指尖叩著桌面，目光透過紗窗落在她沾著暮色的裙角上。

“又野到哪兒去了？”父親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威嚴，卻在觸及她發(fā)間未摘的胡餅碎屑時，尾音不自覺地軟下來，“成日里瘋跑，像什么大家閨秀模樣。”

葉千帆吐了吐舌頭，正要開口辯解，卻見母親忽然伸手替她摘去頭上歪斜的步搖，指尖劃過她被春風吹紅的鬢角，輕聲嘆道：“瞧這發(fā)絲亂得，若是被外人看見，還當我們葉家苛待女兒呢?！?/p>

“今日去了妙音坊?！彼鬼⒅厣系那嗍澹室鈱ⅰ懊钜舴弧比齻€字咬得極重，等著父母的反應。果然，父親手中的茶盞猛地一頓，盞中茶湯晃出漣漪：“胡鬧！那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去的？”

“可女兒看見蘭溪姐姐被人欺負了?！彼ь^直視父親眼底的慍色，將袖中染著淡墨的碎瓷片悄悄攥緊，“那些人拿她父親的事羞辱她，就像就像拿石頭砸進水里，偏要濺起臟泥才高興?！?/p>

母親的手忽然停在她發(fā)間，眼底掠過一絲痛楚。葉千帆知道，（原主母親年輕時也曾因外祖家的變故受過冷眼，此刻定是想起了舊事。）父親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力道重得像是懲罰，卻又在指腹觸到她發(fā)間胡餅碎屑時，輕輕替她拂去：“明日讓廚房多備些核桃玫瑰醬的胡餅，你給那孩子捎去?！?/p>

“父親！”她驚喜地抬頭，卻見父親已經(jīng)轉身走向書房，背影卻不像平日那般挺直。母親笑著將帕子塞進她手里，帕角繡著的并蒂蓮被月光鍍上一層銀邊：“下次再去，記得帶兩個小廝跟著?！?/p>

夜深時，葉千帆坐在窗前，看著案上父親新送的《樂府詩集》，忽然發(fā)現(xiàn)書頁間夾著片干花。這好像是原主去年硬塞給她父親的，當時父親還笑她“孩子氣”，此刻卻被夾得平平整整，像被精心打理過

窗外傳來父母的低語，母親的聲音帶著幾分擔憂：“那孩子總愛往風口浪尖上闖”“隨她吧?！备赣H的聲音混著茶香飄來，“你我當年不也罷了，她若真能像那雪中竹，倒也挺好?！?/p>

葉千帆摸著袖中溫熱的碎瓷片，忽然笑了。月光透過窗欞，在她膝頭織出一片銀白，像極了妙音坊里蘭溪彈琴時，琴弦上跳動的月光。心想，原來這個時代亦有傲骨。她的嘴角泛起一抹恬恬的笑，在燭火搖曳間，將那塊碎銀幾兩瓷片放在架上的木匣里。一夜無夢。

三日后，葉千帆抱著食盒站在妙音坊后門時，檐角銅鈴正被春風吹得叮咚作響。開門的小丫鬟見是她，眼睛一亮：“林小姐可來了，蘭姐姐今早還說夢見胡餅的香氣呢?！?/p>

食盒里的胡餅還帶著溫意，核桃與玫瑰醬的甜香混著炭火氣息彌漫開來。蘭溪捏著胡餅咬下一口，碎屑落在新?lián)Q的茜色裙裾上，忽然指著葉千帆的袖口笑出聲：“這繡工怎的如此粗糙？可是葉大人親自縫的？”

葉千帆慌忙按住袖口——今早出門前，父親非要往她包袱里塞兩錠銀子，爭執(zhí)間勾破了繡紋，最后竟是父親紅著耳朵拿針線敷衍縫了幾針，針腳歪歪扭扭像幾條小蟲在布料上爬。

“別提了，”她撇嘴，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倒是這個，我磨了半天才從父親書房順來的?！庇图堈归_，露出半卷泛著墨香的《瀟湘水云》琴譜，紙角還留著父親批注的蠅頭小楷。

蘭溪指尖撫過琴譜，忽然抬頭看向窗外。院中的老梅開了最后幾朵，枝椏間漏下的陽光正落在葉千帆發(fā)間，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雅間，這姑娘因為她而不顧貴家子弟模樣，像極了枝頭掙斷風雪的梅枝。

“前幾日有位御史大人來聽琴，”蘭溪將琴譜收進妝奩，聲音忽然低下去，“他說郭氏一案或許有翻案的余地?！?/p>

葉千帆手中的茶盞險些打翻。她記得父親書房的《朝野歷史民俗》里，郭勇貪腐案曾被大書特書，可今日再想，那些文字竟像蒙著層薄紗，看不真切。

“阿尋說你向往自由，”蘭溪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碎瓷疤痕硌得她生疼，“可我現(xiàn)在才懂，自由不是想讓什么就讓什么，而是而是有底氣說不?！薄?/p>

暮色漸濃時，葉千帆告辭離去。路過街角時，忽見一個賣糖畫的老翁，竹擔上的孔明扇晃得人眼花。她鬼使神差地駐足，看老翁用琥珀色的糖漿在青石板上畫出只振翅的蝴蝶

“小姑娘要嗎？”老翁抬頭，眼角皺紋里盛著笑意。原來是那日的老伯?！耙彼鲢~錢，看著糖漿在模板上逐漸勾勒出蝶的薄且挺的羽翼時，她忽然看到了蘭溪在樂坊那件牢籠里拼命掙扎與沖破黑暗的斗爭。“蝶終會有掙脫之日，小姑娘，給！”葉千帆心中明了，“老伯對我的指點，小女子受教了?！闭f罷恭敬一拜。

回到府中時，父親正在檐下逗弄八哥。那鳥兒見了她，忽然撲棱著翅膀喊：“小姐闖禍！小姐闖禍！”惹得父親咳了兩聲，忙不迭地給八哥喂米。

“又去哪兒野了？”父親背著手，目光卻落在她手中的糖畫上。糖漿在暮色里泛著暖光：“去學畫蝴蝶了，好看嗎？”

父親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頭的糖渣，指腹觸到她袖口的歪扭針腳時，“嗯，嫣兒開心就好。

夜很深時，她坐在窗前臨摹《雪竹圖》。墨汁在宣紙上洇開，她忽然放下筆，從匣底取出蘭溪給的碎瓷片，在月光下細細摩挲。瓷片邊緣已被磨得圓潤，映著窗外竹影，竟像塊生出紋路的玉。

隔壁傳來父母的低語，父親的聲音混著棋秤落子聲：“那孩子最近總往妙音坊跑”“你當年不也總往戲班子鉆？”母親輕笑，“我瞧著挺好，總比困在深宅里，對著賬本算胭脂水粉錢強?！?/p>

葉千帆笑了，將碎瓷片放進木匣內，心想，林語嫣，感謝你我靈魂的共鳴，我一定會幫你實現(xiàn)的。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她忽然想起蘭溪說的“斷了根的浮萍”，可浮萍尚有流水相伴，她們這些困在宅院里的人，反倒像被栽在青花瓷里的花，看似光鮮，根須卻早已纏成死結。“穿越到這，我似乎明白了許多，蘭溪，我一定要幫你！”

窗外的竹影忽然晃了晃，像是被春風推了把。她摸出糖畫剩下的碎屑，喂給檐下的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