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宜祈福外出,忌閉門。暮春的雨絲斜斜落進妙音坊的雕花窗欞,葉千帆捏著那張被茶水洇濕的贖身契,指腹反復摩挲著上面官伎二字。姜尋咬著帕子角,邊:六百兩相當于尋常人家二十年的嚼用。
可蘭溪的琴技至少值這個數(shù)。葉千帆將碎瓷片按在契約空白處,瓷片邊緣的弧度恰好補上郭字的缺筆,
阿尋,你說妙音坊的賬冊會不會
早偷來了!姜尋從袖中抖出泛黃的賬本,扉頁沈記銀號的火漆印赫然在目,昨夜我扮成小廝混進賬房,發(fā)現(xiàn)蘭溪的身契竟用的是前朝舊紙。葉千帆心中困惑蘭溪是以罪臣之女身份入伎,若有身契必是經(jīng)宮印加持的文書,怎會用沈家私印的前朝舊紙?!薄澳怯腥藙恿耸帜_?!眱扇讼嘁曇豢?。“蘭溪姐姐,我與阿尋再去商量對策,明日慈恩寺巳時見?!昂?,我自會與媽媽說”
慈恩寺的抄經(jīng)房里,蘭溪用炭筆在宣紙上畫著算盤:鴇母每月抽成七成,可我的琴酬分明
所以葉千帆摸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是她用現(xiàn)代數(shù)學知識重新核計的流水,你看,三年來你至少該有四百兩l已銀被私吞。姜尋忽然指著窗外:看!賣糖畫的老伯!老翁正站在銀杏樹下,竹擔上插著的蝴蝶糖畫在風中輕輕顫動,只見老伯哼唱著“暗箭忽來迷望眼,知心盡散剩殘槎?!比~千帆追了過去。
小姑娘,老翁眨眼,銀錢能買身契,可買不來人心。“老伯,原來你知道《青州詩抄》。”老伯微微一笑,這本書你收好,可為你解惑?!?/p>
到了家中,葉千帆找到父親,將自已的發(fā)現(xiàn)向他陳述?!案赣H,我知當年郭勇一案你有所了解,如今蘭溪身契動了手腳,必與此案有關,希望父親可以幫我?!闭f了之后,父親神色難辨,只沉沉的坐在木椅上。千帆有些失落,道“希望父親能夠幫助無辜的人不再掙扎?!鞭D眼離開,若這條路行不通,她要想別的辦法。
深夜,葉千帆借著月光翻看著《樂籍改良條陳》,忽然聽見父母房里傳來低低的爭執(zhí)。你當年替沈家擋過災,母親的聲音帶著焦慮,如今去求他們總得試試。父親的語氣里有她從未聽過的堅決,當年郭勇案,沈大人的判詞本就疑點重重。”父親”……
三日后,妙音坊的宴客廳里,鴇母涂著丹蔻的手指在贖身契上敲出篤篤聲:林
小姐既然算得清楚,便該知道官伎脫籍要戶部尚書蓋印。
這是戶部新頒的《樂籍改良條陳》。葉千帆展開卷軸,卷首朱批著令核查官伎私產的字跡尚未干透,蘭溪姑娘的私產已由沈家銀號清點封存,至于脫籍她看向門口,父親的書童正扶著位拄拐的老者進來。沈大人?!鴇母的算盤珠子滾落一地。來人正是當年主審郭勇案的戶部侍郎,此刻他盯著蘭溪腕間的碎鈴,聲音發(fā)顫:當年有人篡改了賬本。說著摸出塊褪色的絲帕,上面沉冤得雪四個字與《青州詩鈔》的簪花小楷如出一轍。
蘭溪忽然起身,將碎瓷片拍在案上:這是當年抄家時的物證,上面的釉色與郭府瓷器相符。葉千帆注意到瓷片邊緣新刻了行小字:紉秋社立。姜尋趁機塞給鴇母張銀票
這是蘭溪姑娘的私產,余下的就當是給媽媽的茶錢。媽媽深知再不放蘭溪,恐就不是鬧的雙方不歡喜,而是包藏財物與欺君之罪,便迅速換了一幅姿態(tài),“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望大人們饒恕。”…
暮色漫過飛檐時,三人坐在護城河的畫舫上。蘭溪摸著脫籍文書上的朱砂印,忽然笑出淚來:原以為要攢到頭發(fā)白才能離開,沒想到
因為我們有這個。葉千帆晃了晃手中的蝴蝶箋,上面是用糖漿寫的自由二字,雖已凝固,卻仍透著甜香。姜尋忽然指著遠處的孔明燈:看!有人在放紉秋燈!點點火光中,葉千帆看見燈面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分明是妙音坊的姐妹們寫的愿字。蘭溪將碎瓷片拋進河里,瓷片在水面上激起的漣漪
知道我為什么總彈《胡笳十八拍》嗎?蘭溪撥弄著琴弦,新?lián)Q的紅絲繩在暮色中格外鮮亮,因為蔡文姬能歸漢,靠的不是別人的慈悲,而是自已的琴音。葉千帆望著她眼中的光,忽然明白老伯說的順應自然——不是被動接受,而是像竹子那樣,在風雪中硬生生頂出片天。
是夜,葉千帆在《青州詩鈔》里夾入片銀杏葉,是夜,葉面上用炭筆寫著:明德十五年五月十五,蘭溪脫籍,妙音坊中的浮萍有了根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有跡可循,就像詩鈔里的墨痕會洇開,就像碎瓷片能拼成碑,就像三個姑娘的手能牽出片自由的天。遠處,妙音坊的琴音變了調子,彈的是她們新創(chuàng)的《女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