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醒的時候,有種淡淡地死感,不想吃飯,也不想說話。
齊震山,我那剛砍翻北狄王庭、渾身煞氣還沒散盡的爹,此刻正坐在我床前的紫檀圓凳上,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小藥碗。還笨拙地吹了吹,遞到我唇邊。那小心翼翼的姿態(tài),與他一身浴血?dú)⒎サ膬春窔庀⑿纬苫恼Q又令人心酸的對比。
碗里黑黢黢的藥汁冒著熱氣,熏得他兩道粗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妙兒,乖,再喝一口。”他聲音壓得極低,努力擠出這輩子最“慈祥”的表情。
我虛弱地靠在靠枕上,左肩的傷口火燒火燎地疼,心里卻憋著一股比傷口更灼人的邪火。
三天了。
自從我在朱雀大街上演了一出“飛身擋箭”的“忠烈大戲”,收獲了一個閃瞎人眼的“忠烈夫人”頭銜外加堆滿庫房的賞賜后,我爹看我的眼神就徹底變了。
那眼神里,沒了早年在邊疆時聽聞我“惡毒事跡”的不可置信,沒了宮門前初見我一身“受虐貴婦”打扮時的驚怒交加,只剩下一種近乎狂熱的、與有榮焉的欣慰!
“爹……”我氣若游絲,決定再掙扎一次,把話題往“正軌”上引,“那箭……有毒……鴆羽……見血封喉……女兒差點(diǎn)就……”
“胡說八道!”齊震山虎目一瞪,聲音陡然拔高,嚇得旁邊端著蜜餞盤子的春杏一哆嗦,“有爹在,有王爺在,閻王爺他敢收你?妙兒……”他放下藥碗,激動地一把抓住我那只沒受傷的右手,力道之大,捏得我骨頭生疼。
“你真是長大了,出息了!”他眼中竟似有淚光閃動,“爹以前還擔(dān)心你被京城的富貴迷了眼,性子左了,沒想到啊沒想到,緊要關(guān)頭,竟有這般膽魄,不愧是我齊震山的女兒。好,好樣的!”
他用力拍著我的手臂,拍得我傷口都跟著震:“為了護(hù)著王爺,連命都豁得出去。這份情義,這份剛烈,爹都看在眼里。王爺他……”他朝門口努努嘴,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男人都懂”的贊許,“也記在心里了,你是沒瞧見,你昏迷那幾天,王爺那臉色……嘖嘖,就沒好過。御醫(yī)都被他嚇跑了好幾個?!?/p>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這走向,跟我預(yù)想的“借爹逼夫賜死”差了十萬八千里!
“爹!”我急了,努力想把手抽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撲上去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
“為了什么?”齊震山打斷我,他大手一揮,豪氣干云,“妙兒,跟爹還藏著掖著?爹懂!這就叫患難見真情!生死關(guān)頭,方顯真心!你心里裝著王爺,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得連命都可以不要!還想著練武保護(hù)王爺,把自己弄得這么憔悴,這份心,爹懂!”
我:“……”
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憋得我眼前發(fā)黑。懂?你懂個錘子!老娘是為了回家!回家??!
“爹,”我強(qiáng)忍著眩暈,決定祭出最后的“殺手锏”,顫巍巍地指向床頭紫檀小幾上供著的那個赤金酒樽——那個刻著“毒酒尊”三個大字的、差點(diǎn)跟我一起被箭射穿的寶貝,“你看那個……趙珩他……他一直逼我喝毒酒……他容不下我……”
齊震山順著我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金燦燦的酒樽上。他臉上的激動和欣慰瞬間凝固了一下,眼神變得極其復(fù)雜。
我心里剛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卻見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過去,一把將那沉甸甸的酒樽撈在手里。
“毒酒尊?”他粗糲的手指摩挲著樽腹上我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丑字,濃眉緊鎖,虎目圓睜,似乎在辨認(rèn)那三個張牙舞爪的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