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說的盡是一些瑣事。終南劍派此來共計有一十二人,鄣縣的客店住不下,大家又過慣城里日子,不愿借在農(nóng)家住,于是請楊俶安排幾間房。同門各人的飲食忌口,子車謁記得一清二楚,也一齊講了。楊俶當(dāng)然滿口應(yīng)下。
交代完住宿之事,子車謁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含笑道:“一路上盡聽別人說:鄣縣縣尉楊大人文武全才,今日上門叨擾,楊大人真是好風(fēng)雅。”這句話和阿丑剛說的一樣。
楊俶聲音一頓,問道:“是講這幅畫嗎?”一陣紙聲,想是楊俶遞畫給他們看。
子車謁看了道:“楊大人這只蚱蜢畫得好。”阿丑不禁心口發(fā)緊。
他在終南山時給師哥畫過大大小小幾百張畫,既有寫意的,也有工筆的。有時候上山練劍,看見今日霧氣和云霞特別壯觀,看見什么花兒開了、哪里停了一只少見的鳥,甚至有時候看見花樣好看的蟲子,他都畫下來給師哥看,只盼師哥出不了門也能快活些。方才給楊俶修那滴墨點,是他信手而為,并未特意隱藏什么。不知子車謁記不記得他的筆法,還認不認得出他畫的蚱蜢。
子車謁問:“楊大人可有學(xué)過畫?還是憑自己就能畫得這樣好?!?/p>
問到此地,阿丑反而心下稍松。因為他知道楊俶要面子,絕無可能說實話。
果然楊俶得意洋洋地說:“小時候跟先生學(xué)過,后來就是自己摸索的。”子車謁笑道:“那倒是有緣了。實不相瞞,我們終南劍派此來渭州,是為了找一個人。他畫起蚱蜢來,和楊大人神似至極?!?/p>
阿丑極想知道師哥怎么說自己,豎起耳朵細聽。子車謁道:“此人姓東名風(fēng),長相俊美至極,看一眼就忘不掉的?!?/p>
楊俶問道:“是漢人吧?”子車謁道:“是漢人?!毖劭礂顐m沉吟不語,子車謁補充說:“他劍法好極了,同輩之中沒有敵得過他的。雖然不太顯出來,但他心氣其實挺高,吃穿用度都要講究的。平時喜歡穿純白衣服,帶著一柄白劍,劍鞘上鑲有一顆黑珠子?!?/p>
楊俶又問道:“我看你們師兄弟也都穿白衣。”子車謁一笑,說:“叫你見笑啦,施懷是我?guī)煹?,和我學(xué)的。東風(fēng)本來也是我?guī)煹?,也是和我學(xué)的。”
想了好一陣,楊俶說:“鄣縣沒有這樣的人物。”子車謁道:“他或許喬裝打扮了。這幾條里只要有一條說中的,或許就是他。”
阿丑心道:“師哥,一條也沒有啦!”鼻子不覺一酸。
楊俶更加想不出來,子車謁也不強求,說道:“想不到也無妨。我們住在鄣縣的時日,自己會去找找。但凡有什么幫得上忙的,也請楊大人盡管講。我們終南劍派在所不辭?!?/p>
楊俶道:“其實是有一件事,煩得我夜夜睡不著覺,有好幾個月了?!?/p>
阿丑心想:“他就要說官銀的事兒了。其實自他找到青狼幫的一半銀,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又肥了十幾斤,哪里夜不能寐了?”
屋里楊俶把官銀一案的始末一件件講來,只是把阿丑的功勞全記在自己頭上。子車謁不時附和幾聲,很是捧場。
講到最后,楊俶說:“現(xiàn)在最棘手的,就是薩日和平措兩個土匪。鄣縣官兵怕他們至極,就算碰到了也不敢去抓。只盼終南山各位義士伸出援手,不論死活,除掉這兩個心腹之患就好?!?/p>
楊俶對武學(xué)一道知之甚淺,在他眼中張鬼方已經(jīng)是頂頂了不得的角色,因此才說“不論死活”。其實依終南劍派的本事,十個張鬼方也能給他活捉回來。
子車謁并不解釋這一點,反而好奇道:“楊大人不是講過,還有另一半官銀并未找到么?要是這個薩日死了,豈不是沒人知道官銀的下落?”楊俶道:“剩下一半銀子埋在何處,我已有計較,不勞俠士們操心了?!?/p>
阿丑聽得如墮冰窟。楊俶這么說,分明是想把他抓起來審了。既然鄣縣的兵士膽小,審不明白張鬼方,總能審明白他阿丑。
他原來想楊俶雖然走火入魔,滿心想著做官,多少還應(yīng)該念他的恩情,不至于做這樣齷齪的事。沒想到楊俶當(dāng)真翻臉不認人,無情到了這種地步。
冷完之后,阿丑心里生出一股火氣,想:就算姓楊的三拜九叩地求我,我也不可能再告訴他官銀的所在。打定主意,答案也不要了,當(dāng)下起身便走。
不料邊上的家丁攔住他,說:“老爺吩咐過了,要你在這等著?!本谷徊辉S阿丑離開。
這個家丁在廳堂里站了半天,既不端茶也不倒水,原來是在盯梢。阿丑氣得冷笑,說:“等得天都要黑了,也不見你家老爺出來。我走了還不行么?”
家丁執(zhí)拗不已,仍然攔著他,把廳堂幾道大門統(tǒng)統(tǒng)關(guān)了起來:“就是不能走?!卑⒊笾钢鴷空f:“你家老爺在里面談事,你替我去問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出來見我,這樣如何?”
阿丑本意是想支開家丁,自己趁機走了,但那家丁生性頑固至極,直言說道:“老爺吩咐過的,叫我看著你,別的事情一律不許做?!卑⒊笤偃鍎?,家丁只把頭搖成撥浪鼓,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
那廂子車謁問:“什么時候動手合適?”楊俶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如果眾義士今晚就動手,一定能打賊人一個措手不及?!?/p>
阿丑聽他們即刻就要出發(fā),越發(fā)焦躁,急著回去知會張鬼方。然而那家丁好不識相,怕阿丑甩開他跑了,緊緊抓著阿丑手臂不放。阿丑道:“你再不放開,我可要動手啦!”","chapter_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