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施懷抽泣道:“我、我就是比不上你,師哥就是忘不掉你!”
為我吹行云使西來(十五)
不知哪里來的一群小孩,咯咯笑著從跑過院門。反過來,廳里只有抽噎的聲音,倒顯得施懷受了莫大委屈似的。他有什么好委屈?東風(fēng)喝了這么多酒,沒有一杯讓他如此耳熱。手一抖,行令用那只杯子摔在地上,裂成四瓣。好清脆一聲“當(dāng)啷”。
他如夢初醒,想:“施懷只說師兄師弟的,又沒提到別的東西?!蔽⑽⒁贿樱已a(bǔ)道:“子車謁又不是健忘。我在終南從小待到大,他不記得,那才不對吧?!?/p>
他一面說,手底一面暗暗用力,把施懷的啞穴點中了。
施懷半低著頭,眼淚落雨一樣撲簌簌往下掉。東風(fēng)摸出他的手帕,替他揩臉。不過越是擦,手帕越是shi。眼淚不需要出聲,泉水價冒出來。
那張咸透的手帕,把東風(fēng)指頭也沾得shishi黏黏的。他百般不是滋味,心想:“這算怎么回事?我走了那天都沒哭呢。”但當(dāng)著大家面,當(dāng)然不能和施懷計較這個,反而安慰道:“又不是大事,值得你哭成這樣?”
施懷有苦難言,嗚嗚作聲,怎么都說不出個所以然。宮鸴本就醉得發(fā)昏,聽他期期艾艾好半天,不耐煩道:“這么大一個人了,還哭哭啼啼的。下次見到子車謁,我替你問了,你好還是東風(fēng)好,行不行?”
椅子“嘎吱”一響,張鬼方霍然站起,繞過桌子,走到施懷這一邊。東風(fēng)今夜還沒和他靠這么近過,抬起頭來,惴惴地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平靜得嚇人,可以稱作有城府了。東風(fēng)明明覺得自己有理,看他這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頓生一種畏懼心思,往施懷面前擋了擋。
張鬼方說:“擋什么。師弟想說話,沒有不讓的道理吧?!鄙焓忠稽c,解開施懷啞穴。
施懷當(dāng)即痛哭道:“今年衣服給我做寬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想不到他蹦出這么一句話來。東風(fēng)看他身上穿著,終南的朱紅色夾襖,彩線繡花,花樣是可以自己選的。施懷估計屬雞,拿金線繡了一只大公雞。寬是寬一點兒,不過還算合身。東風(fēng)說:“將就穿也行吧?!?/p>
施懷哭得更厲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去找、師哥、和他說衣服做大了。”東風(fēng)說:“自己改一改就好,找他干嘛?!?/p>
其實他心里比井水還清,完全知道施懷的小心思。但凡有用得上師哥的地方,再瑣碎、再簡單的事情,也要借個由頭去和師哥說話。施懷抽泣道:“師哥說,他有一件,放在箱底,我穿著估計合身?!?/p>
東風(fēng)笑道:“他以前做的?反正每年做了,他都不穿,你當(dāng)新衣服也行?!?/p>
施懷道:“我也以為是他的衣服!”聲音一高,號啕道:“但是、但是那衣服上面,繡的是、是白梅花!”
在座眾人無人不知,東風(fēng)身為終南“歲寒三友”,在江湖上的名號就叫做“一點梅心”,和梅有莫大淵源。武林上提到梅,不可能繞開他。這件衣服要是子車謁做的,子車謁為何在衣服上繡梅花?若是東風(fēng)自己的舊衣,子車謁為何留他十幾歲的衣服?怎么講都講不通。
柳銎發(fā)問道:“東風(fēng)小友,那是你的衣服,還是你那個師哥自己的衣服?”
東風(fēng)說:“我?guī)煾缱约鹤龅氖撬蓸?,梅花?dāng)然是我的。”他面紅耳熱,著惱起來,一切怪罪在施懷頭上,道:“又不是我叫你穿,也不是我叫他收的。你不去找他麻煩,來找我是怎么回事?!?/p>
張鬼方道:“畢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新衣服換成舊衣服,是個人都不高興的?!鞭D(zhuǎn)向施懷,又道:“對吧,施懷。還有什么,你一并說了罷,不要怕你東風(fēng)師哥。”說完了,他還瞇起眼睛,對施懷笑了笑。
施懷信以為真,說:“我恨的是,師哥留他的衣服!師哥不讓我動他的鸚鵡,不讓我提他的名字,明明找見他了,也不讓我來殺了他!”
東風(fēng)恨不得把他兩片嘴縫在一起,心煩意亂,說道:“那你不是來了?你動手呀,怎么坐著不動呢?!?/p>
喝了酒,又被東風(fēng)一激,施懷不顧經(jīng)脈阻塞,強(qiáng)自運(yùn)功。丹田里真氣滿脹而出,堵在xiong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又聽“砰”的一聲,他竟然摔下椅子,倒在地上不動了。
東風(fēng)嚇了一跳,心想:“又氣死一個人!”走過去摸施懷的脈搏。脈搏倒是平緩穩(wěn)健。過了一陣,施懷居然打起鼾來,原來是醉得睡過去了。
經(jīng)過這么一遭,誰都不想呆在堂屋守歲了。柳銎按著腦袋說:“年紀(jì)大了,晚上總是頭暈,失陪。”說著率先站起來,晃晃悠悠回了自己房間。丁白鷴跟著告辭道:“表哥喝醉了,老是胡言亂語的,我們也先歇下了?!卑褜m鸴半拖半扯地弄回房里。
張鬼方拉開主位椅子,自己坐下。東風(fēng)坐在一邊,感覺五內(nèi)俱焚,xiong腔里一顆心,橫折豎折,折成指甲蓋大小,緊得難受,手腳放哪里都不對勁。他提起酒囊掂了掂,倒進(jìn)空碗,得了一個碗底殘酒。再一分為二,一個碗遞給張鬼方。
他希望張鬼方能說一兩句話,說什么都好。說吉祥話最好,就算罵他胡言亂語,故意氣人,今日他也認(rèn)了。但張鬼方默然不響,端起碗。一口,兩口,那種狠厲的神色漸漸消失了,酒也徹底喝光。張鬼方把碗一推,走到房門前面。
東風(fēng)覺得自己又要哭了,忍不住問:“你今天是不是特別恨我?”","chapter_title":"